几日后,叶凤泠在京兆府的牢狱门口接到被放出来的向师傅、褚亮和季阳三人。
含香馆的铺面已经被朝廷收走,叶凤泠用从苏九歌那里借来的银子,为他们数人单独在东市通济坊租下一套两进的小宅院。
只等向师傅调养好身体,再回苏北。
叶凤泠原本以为,这事就此结束了,出乎她意料,过了几日后,韩齐光又派小厮上门送回二百两银票。
;小厮说,韩公子交代,这是剩下来的银子,送还给小姐。;鲁妈妈轻声道。
活动关系并未如料想那般,京兆府尹将此次走私定性为香料行业生意场上的疏漏。那番波斯国的商贩冒用本国人身份,骗取含香馆信任。含香馆从头到尾并不知是在同别国商贩做生意,因而也就不用上缴那么多的罚银了。
官场商场,波谲云诡,翻云覆雨。
望着失而复得一般的二百两银票,叶凤泠目光一亮又一暗。有银子很多事她就方便很多,但如此一来,她承韩齐光的情便更多了。
不过,她突然想起来一事。
长生库,在京都典当行当里声名赫赫,已开有六十余载,因讲信誉、重诚信,是许多人典卖东西的首选。
距离叶府三条街外,有一家长生库分店,叶凤泠的首饰、香粉等,就是被送到这间长生库作了死当。
街石清净、天寒露湿。
当铺伙计一早起来开铺门打扫,等他终于忙完,正想歇口气时,就看到一位婀娜纤细、衣着华丽的小姐领着丫鬟步入店中。
对方拿着一张当票,要赎回死当之物。
众所周知,死当之物,几乎可以看作卖给当铺,如果想赎当,需要多付两分利,而且这还是在当铺未将死当卖出的情况下。
伙计在柜台后翻了半天账册,又去后面半晌,才回来朝叶凤泠道:;这位小姐,你手上的这张当票已经失效。柏崖手串已卖出。;
叶凤泠目光黯了黯,虽然想过这个结果,到底不死心,只想如果自己亲自跑一趟,可能佛祖会看在她心诚的份上,保佑这手串还在。
勉强收拾了心情,叶凤泠又问:;那能不能查的到,手串是被什么人买走的?;
伙计道:;这个可查不出,那手串不是在我这里卖出的,只能查出是在西市的一家长生库卖出去的。;
月麟赶紧劝:;小姐,老太爷当初赠你手串,就是希望你平安喜乐,这回咱们能走出凶险,焉知不是这手串的保佑。;
看到月麟紧张的眼神,叶凤泠抿唇一笑。
走出长生库,月麟提议去逛街转转,叶凤泠想了想,欣然应允。
两人也不坐马车,让鲁生自回叶府,慢悠悠在街上逛。
正行到一家铁匠铺,门口竖一把银光闪闪的高大铁剑,叶凤泠心生好奇。
铺面不大,人立在门口,不光能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叮叮咚咚打铁声,扑面而来的更是滚滚热浪。
炉火似乎日夜不息的烧着,映着屋子发光发亮。铁匠铺是夫妻二人所开,一看就知道丈夫是打铁匠人,还有个打下手的小徒弟。
见是位体态妖娆的小姐进来,夫妻之中的妻子迎上来。
原来这家铁匠铺是以打造短兵刃为长,在京都小有名气,甚至很多人专门从外地赶来定制。
叶凤泠看到挂在墙上、堆在墙角的各式各样的短兵刃,眼睛冒光。她手上的那副软剑,已经有些年候,虽然用起来顺手,但到底是假的,总让她心里不得劲。
现在有机会,她何不为自己打造一副真软剑呢?
想到就做,叶凤泠指着一副短剑与妻子讨教起来。
经过好一番了解,叶凤泠才明白真正的双短软剑,十分不易打造,不光对锻造熔炼原料要求苛刻,对打造师傅的技艺要求也高。现在虽然店铺的丈夫有空,但并没有适合的原料。除非叶凤泠自己能找到铸剑所用的青铜石。
就在叶凤泠大失所望之际,又有人踏入铁匠铺。
;老板,我家主子来取月前定制的青铜长剑。;传来一个小厮声音。
叶凤泠回头,撞入一双熟悉的锋锐眼眸,她心口一滞。
再次见到叶凤泠,从身姿,路峰已经认出这就是那日一世欢门口跳;逐月流光舞;的叶府三小姐。
少女一如当时纤细,穿一身半新不旧的秋冬襦裙,外罩织锦半璧,此刻瞪着惹人心动的大眼睛,怔怔望他。
路峰不知为何,心如过电,彷佛他早就见过叶三小姐一样,可他分明从未见过她。
;叶三小姐,我乃交州刺史路峰,上次在一世欢有幸见过你的逐月流光舞。;路峰拱手道。
叶凤泠久久没有应声,在她背脊僵直的时候,路峰的玄色鞋履已经出现在了她眼角的余光里。
;我们又见面了,叶三小姐。;路峰道。
对于路峰,叶凤泠算得上熟悉,毕竟曾是上一世的半个夫妻。说半个夫妻,因为她只是他众多妾室中的一个,还不是受宠的那个。
她心里盼着现在是自己眼花,可眼前的人却残忍地打碎了她的幻想。
前一世,每当路峰晚上要叶凤泠伺候时,都会先走到她面前,淡淡喊一声:;阿泠,过来。;
然后便是疼痛又屈辱的漫长凌辱时光。
这样的日子,叶凤泠过了整整半年,直到路峰要回交州。
叶凤泠以为她也要被带去交州,谁料路峰的正室妻子用计抛下了她。其实她得知自己被抛弃时,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终于逃脱魔爪,可谁料还会发生后面那些事
此时,再次听到路峰叫她,她如何能不发抖。
路峰很奇怪,他虽然长得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很多人认为他面相过凶,可他私以为,叶三小姐会同别人不一样,谁成想,对方也很怕他的样子。
一瞬间,他对她的兴趣消失大半。
;见过路副使。;叶凤泠微微垂着眼皮,心里渐渐平静下来,想着一大早出门散心居然碰到路峰,她真是应该去檀溪寺拜拜了。
察觉到叶凤泠的冷淡,路峰也没有再说话,他接过小厮递过来的青铜剑,仔细看过便让小厮收好,转身离开了。
路峰离开后,叶凤泠早已不复刚刚的热忱。但在离开前,她还是定制了一把短匕首。
走出铁匠铺时,叶凤泠并没有注意到隐藏于角落之中的路峰,一直盯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街头。
路峰对身旁小厮低声数语,便见小厮又跑回了铁匠铺
从铁匠铺取回剑后,路峰回到他在京都的住处,这是多年前入京时买的,无人打理,门庭荒芜,他一个武将,也不在意。
换好衣服,路峰叫来副将,寻问计划好的离京事宜。此次进京述职,朝廷对他大大褒奖一番,却并没提及安南都护节度使乞骸骨的事,他就明白了,只怕朝廷对于他接手安南读书节度使一事还在犹豫。
不过他不担心,除了他,没人能在安南那个地方同他匹敌,连现任的安南都护节度使都不行。
副将见路峰神色恬淡,心情不错的样子,便上前低声道:;大人,朝廷已经在催完婚的事了,今日宫中传来消息,明日就要下旨,定于五日后行礼,即日便要启程回交州。;
路峰眸子一眯,旋即道:;一切按朝廷的要求办,昏礼的事你去准备,不委屈覃如是就行了。;
;今日覃小姐又来过,听说您不在,就留下了一个食盒,看着是京都有名的点心。;
从得知路峰住处后,覃如是隔几日就会来一趟,大多数时候都碰不上路峰,她似乎也不在乎。照来不误,每次不是带点点心、就是拿些果子。路峰不吃,都便宜了副将这群人。
路峰垂下眼,并不理会副将的;好心;相告。
他同覃如是,不过是朝廷的维稳之计。不说来京都前,他已经知晓覃如是同苏世子的风流艳史,光是对方是艺伎人一项,他就不会喜欢上对方。他的孩子,一定是出身名门的贵女才行。
这次朝廷赐他一个艺伎人,分明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路峰早就打定主意,如果覃如是听话,且命大,他就留下她的性命,让她在交州的后宅里安稳度日,如果不听话,他就干脆送她上西天,再找个别人冒充她就行了。反正,朝廷也不在乎覃如是到底是不是;覃如是;。
是夜,飞电流光在天,雨水似矛戈纵横。
电光下,京都一处默默无名的民宅里,站着一排排的卫兵,他们手持长剑,形成一种逼仄而凛然的压迫感,他们的最前方,便是持着剑,满脸蛮毅的路峰。
在路刺史持剑指天行誓后,一排排卫兵如鬼魅一般,悄然有序地离开这座民宅,向京郊某处行进。他们要在那里等候路峰的车架,然后一同回交州。
天上雷电霹雳而下,映着一张张淌满雨水、神色坚毅的面孔。
连着下了几天的雨后,天终于缓缓放晴。
这段时间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节,还没有开始用炭火,朝廷规定非腊月不能烧炭。寒潮已临,大家只得多穿些,尽量少出门。
昨夜雨声嘈杂,叶凤泠从噩梦中惊醒后,再也无法入睡,只得躺在床榻上听了半夜的雨。
那日在铁匠铺又见路峰后,回来连续几晚,她都在做恶梦。
一会儿是被他欺辱、一会儿又是被他正室夫人辱骂、一会儿又是小产时血流满床她意识混沌又迷蒙,想睡睡不沉、想醒醒不过来。反复几日下来,她就变得面如菜色,双眸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连来找她聊天的叶凤锦都嘲笑她现在是一双;死气沉沉;的;死鱼眼;。
叶凤泠伏案,复摊开书案上的外祖父来信。柳老太爷在信上说,已知悉她在京都所经历一切,要差人来接她回苏北一趟,一是她柳家的二表姐即将出嫁,二是他身体偶感有恙,想在有生之年再同外孙女多聚聚。
二表姐出嫁,叶凤泠感官平平,柳府几位表姐同她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但要是说能亲近到值得她路远迢迢赶回苏北的,应该是三表姐,而不是二表姐吧。这一条一看就是借口。
至于后面柳老太爷说身体不适,这倒真是让叶凤泠心中忐忑担忧,外祖父有风痹之症,她回京都之前,就已经严重到一到冬日,得需要艾灸才行的地步。外祖父的风痹之症是不是又严重了?
叶凤泠在这里发愁时,柳氏那边的婆子来叫她。柳氏;病愈;后,非必要,从不叫叶凤泠去三房正房。这次,叫她过去,就是因为柳老太爷的来信。
柳氏已将信给叶老太爷和叶老夫人看过,两位商量一番后,决定还是放叶凤泠回一趟苏北,现在叶三小姐在京都的风头有些太过,几次三番出事,虽然有好有坏,但到底太过扎眼。
就这样,叶府为叶凤泠定下了十一月初五启程回苏北的日子。在这之前,她要收拾打点行装、安排宜秀居留守人员、去苏府、王府等叶府姻亲处辞行,好不繁忙。
在这些事情之外,还有一件事,是叶凤泠挂在心头的要事,那便是为覃如是送嫁。
朝廷已下旨,明日举行覃如是同路峰的昏礼。
黄昏时,在路峰位于京都的宅子里简单行礼后,他们就要即刻启程历京,赶赴交州。
这一次分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叶凤泠虽然对要再次见路峰抱有巨大抵触,但想到覃如是对她的数次相助,还是决定亲去观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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