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礼,顾名思义,在黄昏时刻举行的成婚仪式,取其阴阳交替有渐之义。国朝传统,昏礼时并不大肆喧嚣、热闹欢庆。
早在前一日起,就有负责引领新娘子的丫鬟婆子来到一世欢为覃如是梳洗、净面、净身。
叶凤泠是成婚当日申时到一世欢的,直接被领去覃如是待着的屋子。
一进去,就看到了素来清雅的覃如是绞着手中红帕,独自咬唇坐着。她一见叶凤泠,眼里迸发出神采。
因为覃如是并无亲人,一世欢掌教刘风知可以算她的再生父母,等会儿出门前也是拜刘风知。
除此外,覃如是这边竟是无人为她送嫁。是以,见到叶凤泠亲至,覃如是心头大安。
叶凤泠走到覃如是身旁,塞给她一个小瓷盒,打开里面是一粒香丸,这是我特地为你调制的冷香丸,你吃了,对你有好处叶凤泠小声嘱咐。
至于什么好处,她没有说。因为她知道路峰在床塌上的特殊癖好,为让覃如是好过一些,特地制了这颗能够让人意识模糊、感官迟缓的冷香丸,希望新婚之夜,覃如是能好过些。
距离来接亲的时间越来越近,覃如是越来越紧张,她攥住叶凤泠的手,轻声道:阿泠,我去交州后,给你写信好不好,我怕我
闻言,叶凤泠点头,覃如是愿意同她通信,让她心头大安,叶凤泠就怕覃如是此去如同飘上天空的风筝,那根线一旦断了,再也寻不到,就跟上一世的她一样,飘零、孤苦,零落成泥
二人商定覃如是给叶凤泠来信,寄到鲁妈妈家时,打外面进来着深紫色华服的公子,公子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竹骨扇,带玉冠、束金带,广袖正装衣袍在周身散开,繁复的暗纹缠绕在边角处。
苏世子一走进来,屋中众人的目光的就仿佛黏在他的身上,大家总在若有若无地瞟他,一世欢的小丫鬟们脸上红如火烧,甚至连婆子们都不出门,死死守在屋里,就为多看两眼风流美貌冠京都的苏美人。
屋里的日光时明时暗,映出他灼灼发亮的惊人眼眸。
覃如是一下站了起来,嘤嘤轻呼:世子。
苏牧野眸中瞬间浮起蒸腾不息的不舍神情,只不过一个片刻,便又恢复平静。
如是,今日你成婚,我来为你盖上喜帕。苏牧野微笑道。
时下习俗,要由最亲最近的人亲手为新娘子蒙上喜帕,保佑新娘子到新家后一切顺遂。覃如是无亲无故,苏牧野确实在某种意义上,是她最亲最近的人。
叶凤泠心中嘲讽,她故意不去对苏牧野行礼,只侧过身立在旁边。
不多时,花轿就到了,路峰等人已到一世欢门口,这边要为覃如是盖喜帕了。叶凤泠忙从喜娘手里拿个大苹果塞到了覃如是手里。
由于这个动作,做的行云流水又顺理成章,一时把喜娘、覃如是和苏牧野都看楞了。
叶凤泠却丝毫不觉,她奇怪地望了望喜娘,意思,我做的不对么?
喜娘忙摇头,她就是觉得很奇怪,看起来也是未出阁的小姐,怎么对这些习俗这么了解。
丫鬟端过来放着喜帕的托盘,苏牧野刚刚摸到喜帕,就听覃如是轻声道:阿泠,我没有亲姐妹,你我虽无血缘,却胜似亲生。今日我出嫁,你能在我身边,我太高兴了,你能不能同世子一块为我蒙喜帕。
闻言,叶凤泠一愣,她不自觉地就瞟了一眼苏牧野。对方垂着头专注盯着覃如是,看不清脸上神情,叶凤泠只能看到他胸口领口绣纹大团花,两臂和袖角处都是彩金团花纹,她从未见过他穿的这样奢华郑重,可见他对覃如是这场婚事的看重。
叶凤泠点头,走向前,她同苏牧野皆双手拿起喜帕,端庄而慎重地为覃如是蒙到头上。从此,这个姑娘的一生,便同那个叫做路峰的男人捆绑到了一起,再不会被分开
看着覃如是被喜娘搀扶下楼行礼,叶凤泠眼里流露出迷惘,她也不知道,对于覃如是而言,这到底是好归宿还是坏未来,她只知道,她自己这一世的生命轨迹,被永久地改变了。
摇曳而柔和的光线下,叶凤泠的脸显得格外晶莹秀美,她今日也穿的紫色广袖罗裙,裙幅褶褶如烟似雾轻泻于地,衣领个袖口都用金色绣花缎子滚边,配上她本就明媚非常的浓丽面孔,生生将这种飘渺之气压下几分,显得华美庄重又不沉闷。
苏牧野剑眉微扬,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道光亮,他润泽绯凝的唇微微弯起,礼貌地朝叶凤泠微微颔首。
好久不见,叶三小姐。他道,声音依旧动人心弦。
但他叫她叶三小姐。
叶凤泠胸口微滞,片刻后她才微微欠身,见过苏世子。
然后,两人均未在开口,气氛冷凝如山间冰雪冷锋,一直垂着头藏在苏牧野背后阴影里的洗砚,偷偷打量叶凤泠,他发现,叶三小姐现在脸上的神情,真是可以匹敌他家公子了,那叫一个冷、一个硬、一个臭。
世子,这边礼已成,马上启程回路府。有人上来禀报。
这声禀报打断了两个人不见硝烟的战争。
苏牧野收回目光,应了一声,他停顿了一下,终没有回头,甩袖出门。
叶凤泠也跟着登上专门送嫁的马车,去往路府。
上一世,她就是在京都路府嫁给路峰的,只是当时路峰正室也来到了京都,她行妾礼。而今因正室不在,反倒省了很多尴尬的场景。
叶凤泠正在心里为覃如是庆幸时,她感到马车忽然咣当开始晃荡,接着,外面就传来一阵刀剑相撞的清脆声音。
纷乱之间,还有人高声喊:有刺客,快保护副使大人和副使小夫人,快,快!
叶凤泠聪明地没有掀开车帘,反而迅速把车上的坐垫、包裹、席子团成一个大团、放到座塌上,还从头上拔下一根钗,插到大团上部,从车窗外看过来,就仿佛是人靠在车里。
而她自己,则钻到了座塌下,让身子贴着马车底板,同时,她又把车上剩下的那些坐垫、席子啊,都扯到底板上,而她,缩成小小一坨,藏匿于凌乱之下。
嗖——一声凌厉穿风而来,仿佛就在叶凤泠耳边掠过,利箭穿窗直射入车内,刺入大团,如果叶凤泠此刻还坐在坐塌上,必然中箭。
一场有预谋的刺杀!这个想法迅速在叶凤泠脑海闪过。
她趴在座塌下冷静分析,自己所乘马车就跟在覃如是的新娘花轿之后,若非计划好,难以在这么乱的瞬间精准射出利箭。
一箭过后,似乎外面行刺之人以为车内人已亡,并未再射第二箭。叶凤泠听着外面传来覃如是的惊呼,心一下被高高提起。
上一世她的昏礼,虽然行妾礼,却无人行刺,这一世,发生了什么变故?难道从自己命运齿轮发生变化那一刻起,所有事情都在陆续变化?还是,很多从前自己并不了解的事,这一世逐渐浮出水面,被她知晓?
叶凤泠茫茫然,唯一清楚的是,自己目前不能贸然出去。无法判定她是否也是行刺目标,轻易现身,只会置自身安危于他人之手,
叶凤泠在心底暗暗为覃如是祈祷,为自己祈祷,希望这场变故快点结束。
事实上,这场刺杀开始的突然,结束也是在瞬间。
不一会儿,外面的刺客就全被控制住了,路峰亲卫们开始清点伤亡情况,不过片刻,叶凤泠就听到了丫鬟婆子们声势夸张的嚎哭声。
她犹在犹疑是否立刻出马车。马车外忽然响起一道冷厉男声,叶三小姐,你还好么?
是路峰!
刚刚向外挪了一点儿的叶凤泠,蓦地停下,她咬紧唇,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皆因她在马车缝隙之间,看到了路峰手握青铜长剑,似乎她一旦发出声音,那剑就要一下刺穿马车门。
叶凤泠屏住呼吸,她浑身控制不住地战栗,生死似乎就在一线之间
外面路峰又唤了她两声,见无人回应,就想推开车门。却不想有人比他还快。
哐——啪——车门直接被踹碎,手持一柄滴血长剑的苏牧野,一下闪身跳进马车,他猛地看到一根利箭刺到了坐塌之上的一团上,心里的弦一下就断了。
苏牧野发丝微微凌乱,容颜依然俊美绝伦,只是脸色苍白如雪,不含一丝红润,他嘴唇紧抿,渗出血丝。
不对劲!
苏牧野旋即发觉这一团不是叶凤泠,虽然它上面还插了眼熟的根钗
叶凤泠!苏牧野低声呼喊,叶凤泠,你给我出来!
呃悉悉率率响起,轻微女声从座塌下传出,苏牧野眼睁睁看着一头发髻凌乱的叶凤泠,缓慢地、艰难地,从座塌下爬出来。
她头上发钗已无,脸上脂粉也一块有一块无的,口上的胭脂,更是毫无踪影,那一身高贵又好看的紫色华服褶褶皱皱,像在乞丐堆里扒拉出来的一样。
可就是这样的她,一脸冷静从容地在晃动不已的马车上静静看着他,轻声道,我没事。
耳畔夜风呼啸擦过,冷的似乎要划破皮肤。
淡淡的月光透过车窗格,映到她莹白如玉的面庞之上,苏牧野的唇角渐渐绽开一抹笑,他用不拿剑的另一只手,轻轻把她乱发撩到耳后,看她脸红,又不满意地瞪她。
她狼狈的喘息不定、窘迫不堪的花猫妆容,深深地印刻在苏牧野的脑海里,让他记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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