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州城的客栈烛火明耀,从前堂到后院,均是高高悬挂的灯盏,光亮逼退了月下积雪的寒意,却无法遣送走冬季漫长的孤寂。
夜半子时,二楼一间客房的门被轻轻打开,跃出一个灵巧的身影。灵巧身影几步来到另一间客房门前。
;咕咕,咕咕——
几声鹧鸪叫后,灵巧身影推门而入。
屋内只一个面白严肃小厮。
灵巧身影跪到地上,朗声道:;十组柔兆,前来报到。
面白严肃小厮,正是本该睡去的洗砚,瞪着眼睛,清醒地负手站着,面上呈现一抹凝重神色。
;即日起,你负责叶三小姐的安全,发生任何事随时向我报告。同时,密切注意叶三小姐身边那个叫花桃儿的人,必要时,可立地斩杀。洗砚口齿清晰,言简意赅。
灵巧身影点头应是。
叶凤泠没有猜错,苏牧野手底下确实有一群人,供他调遣,
现在来到洗砚房间里的,名唤柔兆的灵巧身影,正是早先同叶凤泠惊喜重逢的;鲁和罗。
原来,那日鲁和罗死后,苏牧野便让洗砚调柔兆来到卫州城。
柔兆长于京都,身手凌厉,乃苏牧野手下众人中的佼佼者,她身形异常娇小,就算已经年近三十,依旧有着十来岁小丫头的身材和声音,加上她皮肤保养的不错,带上洗砚找人做的人皮面具,活脱脱就是鲁和罗立于眼前。
从此后,柔兆就是叶国公府三小姐的贴身丫鬟,鲁和罗了。苏牧野并没有说明这个任务的期限,洗砚暗道,只怕这个任务会持续很久很久。
洗砚又细细为柔兆讲解一番叶凤泠身边几人的来历以及叶国公府的人员构成。这些柔兆在接到任务时已经有意识的了解过,但苏牧野曾千叮咛万嘱咐,务必保证新和罗同旧和罗一模一样,决计不能让叶凤泠看出破绽。
因此,才有这一场深夜接头。
第二天一早,洗砚同叶凤泠道别后,就离开了。
叶凤泠吃完早食,去附近驿站给柳老太爷寄了封平安信。她在信中并没有写这些日子的奇幻经历,只告诉柳老太爷她同向师傅走散,请柳老太爷务必派人在苏北等地接应向师傅。
寄完信,她带着和罗和纨娘去逛街。
云梦山一行,她们又回到了一贫如洗的状态。好在洗砚留下了不少银票,才让叶凤泠松了口气,心里偷偷乐开了花。
她们三人和褚亮他们分头行事,男人们去置办行李和马匹,她们则逛街买买衣裳和胭脂水粉,买买当地小吃。她还记得答应要给苏牧妤寄小吃的约定。
卫州城虽然小,但五脏俱全,吃喝玩乐的店铺一应俱全不说,还有很多番波斯国的稀罕物,三个女人逛得好不过瘾。
跑了趟驿站寄出小吃点心后,转过身,面前围上来好几个穿着衙役衣衫的人。
他们展开手中的缉拿令,对着叶凤泠和纨娘左右仔细打量、指指点点半天,一个衙役喝道:;你是柳叶?
周围远远的围了几个人看热闹,对叶凤泠三人评头论足。
叶凤泠面貌绮丽如画,没有穿银色狐裘,普通冬衣下的她,更显人袅娜秀逸。她抿着唇站在简陋的驿站门口,寒凉的空气淡淡地飘拂腰垂香囊的丝绦。
大家禁不住沉浸于面前女子似西子美貌、如昭君娴静,听得女子语声温润平和回答:;我是柳叶。
衙役又展开另一张缉拿令,转向纨娘:;你叫纨娘?
纨娘害怕地向叶凤泠靠拢,紧闭双唇。
衙役觑她们,也不等纨娘回答,没耐心地一挥手,就有好几个人上来要抓她们。
;等下!叶凤泠旋即横眉立目,凌厉喝止。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为什么抓我们?
她微眯了眼,不动声色地看了和罗一眼,示意她等下去客栈报信。
和罗扑闪眼睛望她,摇头晃脑,傻呆着不动。
叶凤泠的声音变大,所有的目光齐齐集中到了她身上,看她如柳后轻烟,无限娇柔妩媚,俏生生立于众人之前,却一点儿不害怕。
;抓人还要理由?哈哈,不怕告诉你,上头命令,捉拿身负命案的重要犯人。柳叶、纨娘乃聊城任府二子任风一案的行凶者。有什么想说的话,等着去和我们知县老爷说吧。给我带走!衙役心里颇可惜叶凤泠姿色如仙,但因这案子是上面交代下来的,他不敢徇私。
叶凤泠镇定摆手:;我们自己走,你们带路吧。
她拉起纨娘跟衙役们走,对去报信的暗示视而不见的和罗,拽着叶凤泠袖口不放,一定要跟她一块去县衙。
就这样,三人都被带到卫州城县衙。
出乎叶凤泠意料,卫州城知县大老爷根本没审问她们,直接把她们丢进了县衙后的大牢里。
卫州城的大牢,本来男女混作一处的,也不知是不是叶凤泠运气好,她出京都的前一个月,朝廷刚刚颁布新的法令,施行男女分监。
三人被要求换上写着大大;囚字的赭色囚服。
监牢里除了被踩的稀碎的青砖、一个破了角的圆木盆外,就只有一个小小窗孔可以透光。窗孔开在高处,叶凤泠伸手够了下,根本够不到。从窗孔透进来的一点天光,微微弱弱,即使是正午时分,也是若有若无的。这一丝微弱天光照到牢房的墙角上,照亮那一处的蚂蚁窝和晶莹蛛网。
这间女监只有一个女囚犯,披头散发、蓬头垢面,根本看不出来本来面目,双腿还很奇怪的直直竖于腹前。见叶凤泠三人进来,女囚犯也只是很快抬起头一下,马上又垂了下去。
如果不是她面前的脏发随着呼吸飘荡,根本看不出来她还活着。
生命,在这个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卑微如蓬草。
;小姐,冷不冷?和罗想让叶凤泠坐到她腿上。
囚服单薄,隆冬季节,如果身体虚弱,都不用刑讯,只消牢房待上一夜,就会病倒。
叶凤泠摇头,摸摸和罗的头,笑笑。
经过这次离散又重逢,和罗明显比以前懂事很多、也体贴很多。叶凤泠暗道,这就是苦难让人快速成长吧。逆境永远比顺境更能磋磨人,也更能成就人。
叶凤泠没有告诉和罗和纨娘,自从吃过那蟒胆,她感觉自己就算不穿裘皮,也不觉得多冷,就算吹一日寒风,回去她也不会头疼。蟒胆确实大补。
;掌柜的,你不冷么?我觉得好冷啊,这里阴森森的,好吓人。褚亮他们会来救咱们吧?纨娘一进来就叽叽喳喳不停。她虽然一直处在下九流里,可从没进过牢房。
这样阴森恐怖的地方,在她看来,比最下等的娼妓馆还要可怕。
叶凤泠默然半晌,其实她心里也没底,不知道褚亮和石头有没有机灵点儿,只希望他们没有被捉到。她往旁边挪挪,让纨娘挤在她和和罗的中间,这样能暖和些。
抱着膝盖,叶凤泠心里翻江倒海,她身上不冷,心头凉意丛生。
叶凤泠三人被抓进牢房的时候,褚亮和花桃儿三人也遇上了同样的麻烦。事实上,是石头最先被衙役注意到的。
三人买完马,又买好干粮,回客栈路上,看到贴着缉拿令的地方围着一群人。石头喜欢看热闹,快步跑了过去。
褚亮和花桃儿走到时,石头已经被衙役们捉住。花桃儿最机灵,反应最快,一见缉拿令就知道案发了,忙拉住褚亮。
两人从人群里缓慢退出来,花桃儿垂着头快速低语:;赶紧回客栈,把马和马车都带出来。我去救石头、找柳叶。半个时辰后,咱们在南城门外汇合。随机应变!
褚亮压眉点头,两人分头行动。
花桃儿先趁衙役们押解石头回县衙时,救出石头几步飘走,再赶去驿站。
等他到驿站,才知道叶凤泠三人已经被抓走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先带上石头去南城门,两人一面躲避一面如风前行。
褚亮驾马车、牵马到的早,正在城墙根儿那急地绕圈。
花桃儿带着石头飞奔而来,气喘吁吁。
;怎么样?掌柜的呢?褚亮见没带人来,暗道不妙。
花桃儿面色凝重:;柳叶三个已经被捕,关在女监里,等入夜了我去看看。你们先把马车和马都弄到城外,找个安全地方。
他说完转身就走,才两步又回来沉声:;不行,你们已经在缉拿令的画像上了,不能再用本来面目示人。
花桃儿取出他重新组装好的百花香囊,迅速为褚亮和石头易容改面。经他巧手一变,褚亮顷刻变身为须发全白的老翁,石头还是扮作扎丫髻的小妞。祖孙两人驾车牵马向城外远郊离去。
而他,折返进城,向人群、向风雪、向危险走去。
褚亮和石头远远地看着花桃儿背影,觉得这个采花贼当真是少年老成、宠辱不惊,他像棵挺秀的桤木,一往无前走在热闹街市之上,没有犹豫、没有忐忑、没有踌躇、亦没有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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