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到了傍晚,监牢里一天只有一顿饭,就是傍晚酉初发一个类似炊饼一样又冷又硬又臭的漆黑不明物什。
狱卒推着拉晚食的木板车吱吱呀呀地进了牢房:来领晚食,张二,李武,傅功
原来这里发晚食,是按着人头给饭,被点到名的牢犯们一个个上前领饭,嘴里骂骂咧咧,不住咒骂。
叶凤泠觉得新奇,还不等她看明白,木板车就来到她们这间女监门口。
王七七,柳叶,纨娘,鲁和罗。狱卒不等她们上前,伸手把晚食逐一扔到了几人脚下,竟是看都不看她们一眼,推起车转身向外走去。叶凤泠她们这间牢房正好是整座牢狱最靠里的一间,位于牢狱尽头。
叶凤泠三人盯着地上的不明物什,愣愣的,皱眉不语。纨娘最先骂一句:老娘混的最惨的时候,吃的都比这个强,掌柜的,跟你混太惨了。
叶凤泠沉默了一会儿,毫不犹豫地伸手拿起地上炊饼,用力把梆硬的炊饼揉软了一些,一点点撕下一块,放入了嘴里。
掌柜的!
小姐!
纨娘和和罗抑制不住发出惊呼,不敢置信看着叶凤泠吃下去这种给狗都不吃的食物。
叶凤泠轻轻一挥手,制止她们的阻拦,面容沉静地嚼了几下,笑道:有点儿硬,味道还好。
她们三人必须坚持下去,挺到花桃儿或者其他人来救她们,吃食,就是她们需要克服的第一道难关。
叶凤泠都吃了,纨娘再不甘心也捏着鼻子、委委屈屈地啃起来,终究嫌弃炊饼过于冷硬,吃过大半就不肯再吃。
和罗开始同她们一样,吃过一口,却停了下来,见纨娘不解望她,忙轻声解释:我还不饿,等会儿再吃。
只有叶凤泠,有条不紊、不紧不慢,面如清风拂面、笑容未褪,一口又一口,坚持把整个炊饼吃完了,连渣子都没剩。
等叶凤泠全部吃完,坐在墙角的那个女囚才慢慢开始动。
她坐的地方,正是被夕阳最后射入的那束光芒所照之地。夕阳西下,她撑起身体,够过来炊饼,慢条斯理地咬炊饼,不慌不忙。
如果不是浑身过于肮脏,叶凤泠都忍不住觉得她就是坐在自家的饭桌前,怡然自得享用着一桌美食。
叶凤泠忽然之间对这位能在牢房里慢嚼细咽的前辈升起了好奇。实在是这半年多来,见到和遇到了太多位奇人,这些奇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个特点,就是轻松,带着对世间一切都不屑的松弛。
这种接近骄傲的不屑表现出来就是放松、松弛,背后是自信。
只有足够自信,才会不因外界条件的变迁而改变自我节奏。
叶凤泠慢慢挨了过去,不动声色地缓慢靠近,见和罗想随她一起,忙朝和罗打了个手势,示意没事。
和罗依旧紧张兮兮地,瞪大眼睛望着她们这边,像一只惶恐不安的小狗。
叶凤泠稳着身形继续向前辈靠近,就在她即将把和前辈的距离缩短到一丈之际,刚好吃完一口炊饼的前辈朝她这边瞅了一眼,放下手里的炊饼,道:小美人,想晒太阳?
伴随着她开口,叶凤泠鼻尖飘过一阵恶臭。恶臭明显从前辈嘴里出来,带着混合多日发酵的酸腐之气,差点儿没让叶凤泠背过气去。
她竭尽全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复仔细看了看这位前辈,发现对方也在盯她瞧,边瞧还边吧唧嘴,念念有词:哎呀,好久没看到这么美这么嫩的小丫头了,这我要是还年轻,一定拐回去当丫鬟。
叶凤泠闭眼缓缓呼气又缓缓吸气,强迫自己迅速适应这股臭气熏天。等她终于能在这种恶劣的气味中开口时,前辈已经放下手里炊饼,靠着墙边阖眼,对着傍晚最后一缕光,睡着了
和罗起身坐到叶凤泠身旁,挽起她胳膊,眨着水灵灵的眼睛,轻声道:小姐,我怕。
叶凤泠忙伸出另一只手,拍拍她,朝她安抚地笑笑。
谁料,被叶凤泠认为睡着的前辈,忽然睁眼,扫视一眼和罗,仿似什么引起了她的兴致,发出一声嗤笑:呵,装嫩。
叶凤泠奇怪看和罗,和罗瘪嘴,可怜巴巴,惹得叶凤泠开始反思,是否最开始不应该带和罗出来,让还是天真烂漫年龄的她,过早经历这些艰难困苦,被迫成长。
她的罪过。
叶凤泠只能安慰自己,起码通过这次出行,能让和罗处事能力得到提升,百般不好之下有一样很好——开阔视野、增长阅历。
眼瞎,这位前辈又冷漠哼出声。
和罗眼皮跳动,垂下眼眸,没再吭声了。
叶凤泠没听懂这两句话,脸色有些难看,可她一向百折不挠,见前辈醒了,立刻重整旗鼓,开口道:前辈
前辈立刻哆嗦了下,伸出一只手指着叶凤泠:停,我叫王七七,别叫我前辈。
叶凤泠尴尬陪笑,一双乌黑瞳仁闪闪发亮:那我叫您王姐姐?
话音刚落,王七七还没反应,坐在另一边的纨娘噗嗤笑起来,按着肚子,乐不可支:哈哈,你叫她王姐姐?哈哈,掌柜的,你搭讪的方法还真够奇特,她明明看起来好老了啊
王七七前辈垂在膝盖上的手轻轻一动,那边纨娘的笑声立时戛然而止。
纨娘愣住,张开嘴,喵的,阿巴阿巴,她又说不出话了!
小娘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说谁好老了——王七七不咸不淡,她见叶凤泠似要求情,淡漠开口:放心,只是点了她的哑穴,给她个教训,不然出去后她还得给你惹麻烦。
旁边和罗也拽她袖子,轻声道:小姐,我看纨娘没事,你别着急。
叶凤泠只得板起脸训道:纨娘,以后不可妄语,快向这位高人行礼。
纨娘气的头顶冒烟,还不得不忍气吞声向高人行礼。
王七七语含讥诮:小丫头们,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想我在你们这个年纪,也是胡喷乱言。
说完,她转向叶凤泠,朝她招手,微笑:想跟我说什么?
叶凤泠的眼光一直绕着王七七双目流转,见对方主动问,忙直起腰身,殷勤问,我想问,这处女监,如何才能出去,可是需要我家人来赎我们?
对于叶凤泠而言,她只有向师傅和褚亮他们因含香馆被抓起来那一次同牢狱打过交道,在她的印象里,花钱,多半能疏通。
王七七前辈突地大声笑了起来,笑容先似青烟一样,清清淡淡聚于人前,接着似云,连成一片嗡嗡作响,最后不可自抑,仰天狂笑不止,成海成穹:罢了罢了,今日就当日行一善,给你讲讲吧。这处是死监,进了这里,一脚就已经迈入了鬼门关,出去是想都别想的,赶上运气好,没准儿能挨到年后。
似怕叶凤泠不信,她指着对面那间空着的牢房,笑道:看见那间牢房了么,里面的人今早刚被拖出去的,没回来。进了这处死牢,便是板上钉钉的一个死字,她抬头想了想,补充:也不一定,如果有人劫狱救你,还是有活的希望的。
王七七的话不似作假,她也没有必要危言耸听,叶凤泠听得惊心动魄,心头一沉。
这可不行啊。
叶凤泠沉思半晌,想再问王七七几个问题时,意外发现整间牢房里,只有她还在醒着。
呃
纨娘、和罗都垂下了头,王七七更是伴着消失殆尽的夕阳之光,沉沉睡去。
无边无尽的黑暗里,只余她一个人,睁着亮如明珠的明眸,静静守候。
吱吱呀呀,车轮在青石砖上滚动的声音再次响起。
水来啦——随着一声高亢喊声飘进耳朵,牢房里立即传出囚犯们骂骂咧咧的吵闹,晚食过后一个时辰,送晚食的狱卒就推着大水桶来送水了。
同晚食一样,送水也是一日一次,这也是囚犯们唯一能够接触到清水的机会,饮用、清洗,全部依赖这次送水。
今日怎么给的水这么少?
喂,再给我来一瓢,老子跟你说话呢!格老子的!
狱卒身后,响起一片骂声。狱卒丝毫不在意,一脚踢到牢房门柱上,耀武扬威:再喊,信不信这些都不给你们!
囚犯都缩了脑袋回去,小声嘀嘀咕咕,到底不敢再探头。
拉着水桶的木板车停到了叶凤泠她们这间牢房前,狱卒伸手打开牢门。
远处还偶尔响起悉悉率率声音,近处寂静之中,钥匙开锁之音格外清晰,叶凤泠竖起耳朵,眸似微烛,在黑暗之中朝狱卒直直射来。
狱卒把木桶中的水一股脑儿全部倒入牢房里的破木盆。放下水桶后,没有立即转身出去,反而蹑手蹑脚朝叶凤泠这边走来
心神闪动,叶凤泠觉得狱卒的身形莫名有些熟悉,这样高大又灵巧的身影,似乎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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