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府那边有消息么?”苏老夫人问道。
苏国公摇了摇头。
这次苏牧野巡视江南,苏国公已经同蒋斯卿打好招呼,请他务必照应苏牧野一二。大家都知道,本身就是师生的两人,一定会见面,蒋府也必会为苏牧野大开便利之门,但苏国公仍然郑重去信,其背后的意义颇为深远。
“克己到底在想什么?蒋小姐哪里不好,怎么可能比不上叶府那位!”长乐长公主没好气。
她是最不想娶叶府姑娘进门的人,一个叶夫人已经让她如鲠在喉,再来一位叶夫人的侄女,光是想想,她都头疼。
可是在场的三个人也都知道苏牧野的性子,那是打定了主意,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主儿。不见他一看家里没按他的意思去叶府,就开始另辟蹊径、自谋生路了么。
巡视江南的苏世子、领着洛阳府尹一职的苏大人,身上被多少双眼睛盯着,却顶着严寒也要跑去见一位从来没有交集的文理大儒,还是阖府已无人在朝为官的退休官员,怎么能不让人新奇侧目!
苏老夫人的头也疼了起来。
苏国公见母亲和妻子都是一副愁云满面的样子,心里生气,啪地拍了下案几:“干脆去求今上下旨好了,这个混小子,难不成敢抗旨!”
苏老夫人没睁眼,长乐长公主翻了一个白眼过去:“好啊,你去跟皇兄说,我不信克己没在宫里做安排。只怕就算你去找皇兄,皇兄也不会即刻下旨的。”
不得不说,长乐长公主很了解自己的儿子。
银牙咬碎,苏国公按了按额头:“那你说怎么办?”
长乐长公主横他一眼,觑了觑苏老夫人神情。
苏老夫人睁开眼道:“叶府二小姐的婚事如何了?”
自叶凤泠离开京都,严寒冬季盘踞于北方诸城。寒风凛冽之下,雪花飘飘,贵族世家的聚会嬉玩不减反增。叶府先是只有叶二小姐叶凤锦交际在外,一时参加茶会、一时赴宴秋狩,出尽了风头。
渐渐的,叶四小姐也“病愈”开始参加一些小型私人聚会。有一次,恰逢太子妃陈氏在场,叶四小姐秀口良言,道太子妃陈氏近日必有大喜。回到东宫陈氏感觉不适,叫来太医一扶脉,竟是喜脉!
阖宫上下,大喜过望。叶四小姐由此得了陈氏以及魏皇后的喜欢,开始出入宫廷。这还不算,叶四小姐慧质兰心、才华横溢,竟同武将世家出身的魏皇后找到不少共同话题,更让魏皇后钦点了她为昭阳公主的伴读,陪伴昭阳公主读书游猎。一时之间,京都贵女锋芒,无出其右。
相比而言,叶二小姐就有些不够看了。更奇怪的是,京都贵圈隐隐流传起一种说法,说叶二小姐钟情太子殿下,想嫁入东宫,为陈氏分忧。
是以,苏老夫人有此一问。
别看长乐长公主粗心惫懒,厌烦京都城家家户户那些乱七八糟内宅事,可对宫里的情况一向很敏锐。她想了想道:“这话不是宫里传出去的。据我所知,东宫和陈氏那边都没有动静。”
太子妃有孕,自是不便伺候太子。东宫里一向清净,趁着这个时候,往东宫塞人,顺理成章。可从皇太后到魏皇后,都没有这个意思。至于太子自己,一向是**寡淡、心系苍生的样子,更不会主动提。
苏老夫人一听,手里数着的念珠一顿,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叶府下一辈的男子目前看起来,平平无奇,但这几个丫头,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怎么让她放心让苏牧野娶进家门。
长乐长公主赶紧道:“母亲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么?”
苏老夫人道:“叶府看来是打定主意要在储君一事上有所动作了。无论是叶二小姐还是叶四小姐,都在围着几位皇子转。若说背后没有家中长辈支持,是不可能的。咱们家就算不跟叶府再度结亲,都难撇得清楚,若是再娶进来叶三小姐,早晚都要掺和进去。”
其实,再不想掺和,半个身子也已经深陷泥潭了。苏牧野被派去巡视江南,就是最好的证明。无论是东宫,还是今上,都已经有了打算。
这场局,已经布好,行子之人,已然就位,至于棋子走向,排兵布阵,更是井然有序、循辙向前。苏国公府,既是上位者手中的棋子,又是行子之人,一举一动,错不得、乱不得,更急不得。
此刻,苏老夫人难免又回忆起苏牧野离开京都时的情形来。当时她的孙儿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跟自己保证,一定会赶在新正年节前回来的,要陪她看尽京都鱼龙舞。结果呢,还不是巴巴要跑去苏北,看看信上的语气,简直连掩饰都欠奉,句句没提叶凤泠,句句不离叶凤泠。
就像做好万足准备,请等着家中长辈憋不住开口问一般。
苏老夫人眼睛一睁:“儿大不由娘呐。”孙子大了更是让人没办法,忍不住埋怨出声。
苏牧野自小声名在外,红粉知己数不胜数,可家中长辈从不担心。大家都清楚,苏牧野性子虽然有些放诞,但行事十分有分寸,绝不可能拿自己的婚事当儿戏。可这么理智的人,怎么偏偏盯死了这样一门婚,苏老夫人是绝不肯承认,自己最珍爱的孙子是个以貌取人的肤浅家伙,她只能认为是叶凤泠身上有什么突出特质,吸引住了苏牧野,让他一往情深、非卿不娶。
苏老夫人越想越头疼,只能等苏牧野回来京都再细细察问。她转过头朝苏国公府道,尽快着人安排新任洛阳府尹人选吧。现在首当其冲,是把人揪回来!
说话间,叶夫人领着二房子女,正遇上因起迟了才来到三希堂门口的苏牧妤,大家欢欢喜喜进门来。
不提三希堂一片花团锦簇、热闹欢喜,京都另一处却是云阴连海起、风急度山来。
“凝霜”院里,寒梅竞相绽放,幽香缕缕,亭台寂寂。
二皇子盘腿坐于净室,手握经卷,眉目舒展。
进来一位束发锦服的男子,老实不客气地坐去二皇子对面,拿起二皇子给自己泡的茶,咕咚咕咚灌进喉咙:“二哥,你怎么还在这里读经书,今儿是新正,要进宫参加宫宴的呦。”
说话之人,乃三皇子冯怀嘉。
从少年到青年,往往只需要一段时光、几件事。
此时的三皇子,脸上的不谙世事已被明朗练达所取代。他白日旁听朝政,夜晚笔耕不辍,几个月来,在书本和朝政现实之间尽情遨游,人情世故、是非曲直,鱼贯涌他脑、入他心。再加上苏牧野隔三岔五一份书信,将番波斯国走私一案前情始末挑挑拣拣娓娓道来,他只觉,从前的自己,眼界太过狭小。京都、国朝、世界,正以一幅全新图景的样子展现于他眼前。
对于太子和二皇子两位兄长,他也在不断观察、比较。就算没有苏牧野提前来信让他赴凝霜院叫二皇子,他也会来的。
在他看来,无论哪位兄长继承皇位,自己一个逍遥王爷是跑不了的。手足情深,他不会眼睁睁看其中任何一人步入深渊。
当然,这是他从前的想法,现在,他又有了新的认识!
二皇子撩起眼皮,淡淡看他一眼:“克己让你来的?”
三皇子点头又摇头:“婚事已经推迟,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总要给母后一点面子。”
因为二皇子的拒不配合,宫内六局的大婚准备行到一半,最终被魏皇后挥手叫停。暂且将婚事推迟到了春天。
二皇子轻轻摇了摇头,婚事推迟不等于婚事取消,早晚还要让他娶的。他就不信,只要自己不动,父皇母后难道还能架着自己入洞房?
他想到的,三皇子也想到了,他撑着脑袋,恨铁不成钢:“我说二哥,差不多得了啊。父皇母后的面子不能一直撅。你以为是在和母后斗气,实际上,你这是在对父皇表达不满情绪啊。”
望了一圈凝霜院的古朴拙雅,三皇子不由自主想起了前几日被太子请去东宫的场景。自从他跟着旁听朝政,太子隔几日便会叫上他出宫吃酒玩乐一番,美其名曰“体察民情”。有时候是在别院,有时候是在不知名的隐秘之处。短短几月,他几乎逛遍了京都的风月场所,真真让他大开眼界。
同时,三皇子也暗暗心惊。他自是看到了太子私底下的行为举止。东宫虽不事奢华、宫外别院却极尽雍容,朝堂上清俊儒雅,私下却在呼朋唤友、美人环绕。
再观二哥,却从来清风明月,闲看风云,除了偶尔去宫里请安外,多枯坐凝霜院,默默无闻。
有一日,他偶然在文德殿翻到了从前哥哥们读书时做的文章,读过后,心情起伏,震荡久久。他隐隐有些明白,为何太子会一直对二哥介怀,为何二哥已经很多年不再动笔,只闷头钻研炼丹修道,为何父皇会到现在都不死心。
如果说才华是一把刀,那二哥手里的刀,明显闪烁青光,举世无双。
可对于宦海浮沉里的芸芸众生而言,只有敢于挥出刀的人,才是让人舍得下心追逐其右的王者。
无才无德不是罪,志不在此、曲风和寡才是。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便是这个道理。
心里长叹出声,伸手抽出二皇子手中经卷,三皇子定定望去:“二哥,听我一句劝,为了不让皇祖母伤心,不让表哥难做,跟我进宫吧。”
风动香飘、光转影斜,浅浅的阳光照射在二皇子身上,带出层荧荧光晕。他盯着三皇子的明眸,眼睛没有任何颤动地一眨不眨,轻声笑了下:“罢了,走吧。”
路上,三皇子问他,知不知道苏牧野到底什么时候回京都。二皇子沉吟片刻,道:“克己信中说,他要走一趟苏北柳府,只怕最早也要二月才能到家。”
当然,这还是过了年,立即有人去洛阳城赴任,接下洛阳府尹一职的前提下。若是中间再生波澜,又要晚一些。
苏北,柳府?
三皇子摸着下巴,噙笑不语。自家这位表哥,从来不会无的放矢。看来,他们几个单身汉还在苦海徘徊时,表哥已经率先爬出去,摘得美人芳心,奔向幸福的康庄大道了。
耳边传来嗤笑声,二皇子垂着眼皮,踹了三皇子一脚,这个弟弟最近和南平王世子厮混一处,也变得流里流气起来,一点儿都没有公子气度。
三皇子毫不在意,眼睛亮了起来,旋即又一暗。
一旁的二皇子瞧得分明,三皇子这是又想到了叶四小姐。自从叶四小姐成为昭阳公主伴读后,三皇子连去坤宁宫请安都去的少了。无他,不想睹人思情,给自己找不自在。
年少情殇,痛彻心扉。
日后再是绝妙姝容、绮丽情浓,都换不回最初的那份悸动与满足……
三皇子冯怀嘉,在新正宫宴前,再次面对面遇上风光正盛、花容月貌的京都第一才女,彬彬有礼地打招呼,恰到好处地寒暄,举手投足间,儒雅又从容、闲适又自在。
看的二皇子、南平王世子一阵唏嘘,谁能想到,几个月前,他还痛心疾首、黯然神伤,现在,却是这番新颜新容。
变故与幸福没有多大关系,心性与幸福的关系却很大。
而变故,又是心性的垫脚石。
怀嘉,终于长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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