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采风不老实交代,顾左言他,气的叶凤泠呵呵笑,轻飘飘告诉他,麻利儿说出来实情,不然拼了她所有家底和关系,也要让他牢底坐穿。
见另外一男一女都被叶凤泠打发到一层坐着喝茶,石采风在心底斟酌一番,权衡轻重利弊,最终还是决定交代清楚。倒不是怕叶凤泠送他去府衙,而是怕柳府。别人可能不清楚含香馆同柳府的关系,但苏北城的几个掌事门儿清,每个月来店里巡视的就是城南柳府的柳老太爷。
能做掌事的人,绝非市井泛泛之辈,大多心思细密,每月来的人就算头戴帏帽,可不甚便利的腿脚以及声音、穿着、举止,都显示了来者身份。自家掌柜从不言明,他们几个乐的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这几日,苏北城几乎人人都知,国朝知名才子、纨绔,长乐长公主独子苏世子住的地方,就是柳府。别看柳府现在无人为官,谁能说得准以后呢,人家可是跟京都的苏国公府都有关系的人家!
若是让叶凤泠知道石采风心底转过的弯弯绕,只怕胸口的气更要多上几分。
据石采风交代,最初不是他决定将客户划分三六九等、故意减少一层香粉香料的,而是主店的掌事这么做,然后偷偷告诉他如果照做,每个月可得纹银五十两。五十两不算巨款,架不住掌事一职的月俸才五两,余下的要视店铺收入计算提利。这半年来,含香馆生意平平,尤其近一两个月,闹番波斯国奸细闹的,香粉行业全部疲软,他每个月到手超不过十两。
利益当前,恶从胆生,石采风暗戳戳加入主店掌事行列。挠挠脸,他道,为了糊弄柳老太爷,每次柳老太爷巡店,他们都会请一些人来店里扮作客人,营造出繁荣假象。加上柳老太爷有风弊之症,几乎从不会上二楼,所以他们的勾当一直没有被发现。
叶凤泠翻开账本,这个店面近半年收入,逐渐递减,到近两个月,刨去治香工人和小厮月俸,几乎入不敷出。她把账本摔的啪啪响,喝问:“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石采风揣着袖子,眉毛拧成两团,支支吾吾。
叶凤泠歪着头冷笑连连,用手支着下巴,眯起眼睛:“石掌事,有没有觉得脸不太舒服?”
石采风一惊。
“放心,不是多厉害的毒,只会让人浑身起疹,若不及时服解药,最多皮肤溃烂几块。”叶凤泠双眉一扬。
石采风惊恐万状,瘫软在地,再不敢隐瞒。
背后主使者,不是别人告诉他的,实乃几次偷去主店观察后,他自己得出的结论。
主店同他这间店面经营模式一样,二楼轻易不让人上去,但为数不多的能上去的人里,有一个石采风不陌生的身影——苏北城另一间香粉大铺古月香的掌柜——胡德宝。
说到这里,石采风偷偷瞟了一眼正在沉思的叶凤泠,心里打鼓,他大概猜出叶凤泠真实身份,自然也就清楚胡德宝同柳府的关系:胡德宝的大姐,正是柳府当家夫人、叶凤泠的大舅母胡氏,胡德宝的闺女,也就是那位亲上做亲嫁给柳府大少爷的大少夫人小胡氏。
实际上,这是一个意图蚕食吞并含香馆的“宏图大计”。按照胡德宝的计划,如此经营的含香馆势必寒了那些常客的心,更难吸引新的客人,须知,苏北城里能花得起成百上千的银子买香的人凤毛麟角,真正支撑香铺长长久久屹立不倒的还是日常香粉香料的出售。
只要含香馆生意一天比一天差,胡氏的古月香生意就会一日日愈发红火。等到含香馆经营不下去、治香工人和小厮们拿不到月俸的时候,他坐收渔翁之利,岂不美哉?
已经偷着乐的胡德宝绝对想不到,含香馆真正的掌柜叶凤泠,会突然杀个回马枪,发现他勾结含香馆掌事的事。
叶凤泠摸着下巴,犹疑着,猜测大舅母和大表嫂是否知情。
胡氏,苏北城豪绅,商贾巨族,也是皇商之一,旗下经营着包括香铺、药铺、酒楼、钱庄诸多产业,在苏北城外,更有绵延纵横几个山头的香料田和药田。这样的人家,为何突然打起了含香馆的主意?
叶凤泠的疑惑,在坐到含香馆主店掌事王良品面前时,才被解开。
王良品,秀才出身,考到年过四十,仍未中举,家中祖产被他花费精光,干脆经商。叶凤泠遇到他时,正巧赶上他被前东家乱棍打出门,爬在路边等死。
叶凤泠救了他后见识文断字、精明世故,暗道这种人天生适合做掌事,待听说他是秀才,还为他惋惜过,问他是否再考虑一番。在她看来,有秀才功名,去做个教书先生,有钱又有名。王良品摇头,他家老母年过八十还没看到孙子,他没时间蹉跎,得赶紧赚钱娶妻生子。
见他意志坚定,且确实将店铺打理的井井有条,叶凤泠放心的让他当了掌事,又在回京都前为他置办好宅子、将主店店面托付于他。
显而易见,王良品没能承受叶凤泠对他寄予的厚望,不光变节倒戈,更狼子野心要亲手送她的含香馆走上绝路。
两人分坐一桌两侧,叶凤泠望着不动声色的王良品,齿凉心寒,农夫与蛇的故事,外祖父很早前就教过自己,没想到有朝一日活生生发生在自己身上,她自问待王良品不薄,更是给对方充足的信任和裁量自由,怎么还是没能留住人心?是她的问题还是对方的问题?
叶凤泠目中阴沉晦暗:“王掌事,为什么?”
王良品撩起眼皮,镇定如常:“掌柜问什么为什么?”
叶凤泠气笑出声:“让我猜猜,古月香答应让你去做主店掌事了?还给你良田、美婢、豪宅?”王良品为考试把家里祖产卖个精光,心愿之一就是将祖产田地买回来。若是只给银子,估计很难打动他,毕竟含香馆这里也有钱赚。
王良品垂下了眼,没有吭声。
“别人可能不了解,王掌事应该不会不知道我同柳府的关系,自然也知胡家和柳府的关系。”离开苏北前,叶凤泠曾悄悄对王良品言,若有要事,去柳府寻人。她还以为王良品是心腹嫡系,没成想,最先背叛她的恰恰就是她最信任的人。
王良品仍然不吭声。
叶凤泠轻笑出声,笑声里含着不知名的意味,这丝意味无端让王良品有些烦躁。
“看来你是不想说了,没关系,我可以去寻你那八十多岁的母亲,问问她忘恩负义四个字怎么写,顺便问问你的族亲,家中秀才从商又一门心思做奸商,有何缘由。”
王良品心里一惊,猛地抬头。
“怎么,觉得我不敢?”叶凤泠扬起下颌,骄傲又张扬。
王良品恍惚了一下,他发现,不到一年的时间,掌柜的变化很大,不说完全变了一个人,也能说蜕变的有六七分不同。从前的她,矜持、典雅,像一把刚出锋却未经世事历练的新剑,现在的她,多了明媚、自信,仿佛披霞裹云、旭日东升的朝阳,有着融化一切、不可一世的炙热。
叶凤泠歪头扯扯唇角,意思:你确定不说?
王良品深呼出口气,声音僵硬:“我可以说,但你不能追究我。”
叶凤泠哼一声,想得美,她敲敲桌面:“王良品,这么说吧,你现在说,我可以保证不追究你家中老小。若不说,等我状告到府衙,你那脏银来历……实话告诉你,我开含香馆,本就是为一颗爱香的心,苏北不开,照样可以去别的地方。但是你,一旦进了牢狱,再出来想重新开始,可就难了,呵呵。”
四十多岁的老秀才,还是经商坑害主家的奸商,不用叶凤泠动手,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事到如今,叶凤泠才算真正看清王良品的嘴脸,还在妄图用胡德宝的诡计跟自己交易,毫无悔过意,这样的人,自己当初是怎么挑中的,她懊恼的想一板砖拍死自己。
见王良品还在沉吟,叶凤泠抬头望眼窗外夕阳,心急如焚。
二表哥和三表姐被打发着先去买酥烧饽,这么久过去,应该快回来了。如果这里再不能完事,明日她还要再来攻克王良品。时间拖的越长,对她越不利,万一王良品又生出别的事端、给胡德宝通风报信怎么办?快刀斩乱麻的道理,叶凤泠懂的。
她眼睛转转,另辟蹊径:“王良品,我从前敬你是读书人,从来对你礼遇有加,我想,你投靠胡德宝,一定有原因。若不想说,我不逼你,但你要告诉我胡德宝的想法,以及柳府大夫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我不奢望你知恩图报,只想求一个互不相欠。你告诉我,我不怪你,也不主动追究你,如何?”
王良品静静看她,四十多岁的脸上,刻着同年龄相符的精明世故,他突地一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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