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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书房对弈
    洗砚咳了两声,打断叶凤泠的沉思。

    洗砚弯着眼睛,朝她手中信努嘴。叶凤泠忙道,她一半天儿就要回信,写好了叫月麟送过去。

    洗砚自是应了,脚却长在地上不动,对着叶凤泠笑的意蕴悠长。

    叶凤泠笑道:还有事?

    洗砚摇摇头,又点点头,拢着手,凑近叶凤泠,近乎耳语:青山寨行动了。

    叶凤泠额角一阵狂跳:当真?

    嗯,今日未时一刻。洗砚挑挑眉。

    叶凤泠微微红了脸,将头撇向一旁。她没想瞒苏牧野,却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知道她要做的事了。

    洗砚继续笑呵呵,打了个千走了。

    叶凤泠深吸口气,调头一心一意回信。

    写完回信,打发月麟送信,叶凤泠迈步朝书房走去。外祖父已经敷药两日,不知那骗子模样的名医到底靠不靠谱。

    路上,她遇上同样朝书房去的三表哥柳正礼。柳府这一辈起名,未取族中排下来的从水旁,柳绰自定选用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为几个孙辈命名。

    三表哥在大排行上行四,便取名正礼。三表姐曾戏称,辛亏叶凤泠的名字不是由柳绰来取,不然轮到她,可就是极这个字,光是想想,就觉头大。

    三表哥同二表哥生的很像,气质和性格却截然不同。他少言寡语,冷淡清幽,几乎没什么朋友,成日里不是读书,就是读书,完全将读书两字贯彻到骨子里,被三表姐挖苦:若是死在书案上,都得挺尸等小厮送饭时发现。

    见到叶凤泠,他淡淡点了点头,自顾自行在前面,没有丝毫攀谈之意。

    叶凤泠小跑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忽然,柳正礼脚步慢了下来,扭过头问她:你也去书房?

    叶凤泠扬起澄澈如水的瞳眸望他:嗯!

    柳正礼神色纹丝不动,转过身继续迈步,只是步伐比先前慢了不少。

    叶凤泠松了口气,走到柳正礼身旁,同他并肩而行。

    柳正礼冷不丁说了句话,宛如平地惊起一片雷:苏世子欲娶你?

    叶凤泠瞪直眼,脸登时全红。

    柳正礼淡淡瞟了一眼,又道:苏世子真的允文允武?

    叶凤泠硬着头皮含糊点头,经查处番波斯国走私一案,苏牧野会武的事是瞒不下去了。

    柳正礼继续道:传闻他擅四国语言,懂蛮夷文字,是真是假?

    叶凤泠:她心里觉得有些怪,三表哥怎么一直在问苏牧野。

    见叶凤泠木然无应答,柳正礼沉默了会儿,再次不死心开口:他是不是有匹爱马,据说是大宛马,怕叶凤泠不知道大宛马,还体贴的解释了句,俗称汗血宝马,真的么?

    叶凤泠:

    我来提问你来回答,你不回答我继续提问的游戏持续到两人走到书房才结束。短短几步路,叶凤泠颇走出些地老天荒的感觉。

    这么多琐碎的问题,砸的她一个头两个大,恍惚间感觉自己非常不了解苏牧野,她她根本没关注过这些好么,而且为何三表哥问的问题都是围绕苏牧野的,还问的如此详细、如此精准。

    不要以为她没有看出来柳正礼极其失望,用一种你到底有没有把人家放在心上的眼神谴责着她,仿佛她在暴殄天物,冷落金光闪闪的苏世子。

    叶凤泠脑壳儿嗡嗡响,整个人都凌乱了,她同三表哥接触不多,在柳府住了这么多年,说过的话加起来貌似都没有今日一天三表哥跟她说的多,到底是她不正常,还是他不正常?

    是以,书房中的几个人看到的场景,便是一脸嫌弃无比又强自忍耐的冷漠公子,同一个神情僵硬、尴尬苦笑的窈窕少女,携肩来到眼前。

    彼时,院中樱花怒绽,粉意朦胧,书房内温暖舒适,香气飘渺如丝,锦衣公子曲掌支颐,斜靠在雕花木椅上,衣领微敞,露出了一截白皙的领口。他眸子幽亮如星,蕴光流华,正百无聊赖地左顾右盼。

    见叶凤泠满身花香走了进来,眉立时深弯,瞳仁刹那化作墨黑曜石,泛起潋滟光彩,唇上笑意愈加明显。

    在苏牧野面前,摆着一张棋盘,他正在和柳绰对弈。

    不同于苏牧野慵懒的姿势,柳绰双腿散发着淡淡药香,眉心微蹙,五指并拢轻抚桌面。

    棋盘旁边,立着一高一矮、一男一女,柳大小姐和柳方泉。

    三弟,表妹,你们来了。柳方泉打招呼。

    柳大小姐柳贤华朝他们笑了笑。

    叶凤泠朝二人行礼,不理睬一道如影随形的殷切目光,默默立去柳绰身后。

    柳正礼草草行礼后,双目炯炯有神,盯向一个人——苏牧野。叶凤泠注意到他身子微微发抖,脸庞笼光地立去苏牧野身侧。

    叶凤泠:

    棋盘上的棋子排如繁星,看得出两人已经厮杀有段时间。叶凤泠认真将万分复杂的棋局抽丝剥茧,一层层理出头绪。棋一直是她的弱项,外祖父评价她,善布局、易性躁。前期精心排兵布阵撒下的网,常常被沉不住气的她胡乱收了,浪费又可惜。

    柳绰落下一子,苏牧野挑眉,随机跟着落一子,柳绰深深望他一眼,又落子,苏牧野再次快速跟着落子,他好像根本不加思索

    柳绰目露不解,没有多言,继续落子,断下苏牧野一片白子。

    苏牧野保持着慵懒的姿势,双腿微张,雪白的衣襟铺落在膝。他神色自若,好像无关痛痒,就仿似被杀的不是他白子,而是黑子一样。

    该世子了。柳方泉提醒。

    叶凤泠从棋盘上移开目光,撞入一道被矜持包裹的火热,脸有些发烫。

    苏牧野满意,垂下眼睑,从容落下一子,再次抬头凝注一方。

    叶凤泠站立难安,脸上的热意一波高过一波,先是细缕成丝顺血脉缓流,等到柳大小姐和柳方泉都开始顺着某人目光看向她时,那股热浪层涌叠障,瞬间四散游弋,从头到脚简直羞恼到爆炸。

    这人,就不能专心下棋么。

    叶凤泠离开棋盘,自去烹茶。

    苏牧野勾起唇角,掠满笑容,故意装作看不见柳绰不满的目光,轻声道:柳公,得罪了。

    在他又一子落下后,原本隐隐处于下风的白军逆风翻盘,反杀一片。那股吊儿郎当的棋风刹那改变,势如拔旗斩将,疾如野火燎原,再不复开始淙淙流淌的不息潺湲,生机化作锐利,挥剑斩退黑军。

    棋盘之上,尽管落子交点已不多,胜负之锤的摇摆空间仍无比宽广,空白处仿佛千里山河,黑白对峙,铁马金戈,狼烟四起,阵云开合。

    一直观棋的柳大小姐默默退开几步,去陪叶凤泠一起烹茶,留下的柳方泉和柳正礼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均在内心慨叹不已。

    在叶凤泠他们来之前,柳方泉已经和苏牧野下过两盘,尽数陨败。棋艺不精,他无话可说,可他没想到,苏世子棋艺竟直逼柳绰。在他的世界里,祖父棋艺,精妙夺魂,鲜少失手。苏世子年纪轻轻,棋艺也能达到这样地步,还考中了探花,相比之下,自己真的可以算作一事无成了

    与柳方泉的自惭形秽截然不同,柳正礼整个人陷入一种狂热情绪里,他傻傻地看着棋盘,又抬头看执子手谈的苏牧野,暗道,世人称赞苏世子是通国之善弈者,真不是夸大啊,那别的肯定也是真的了!

    一时之间,他眼睛一眨不眨,亢奋地盯着苏牧野。

    同样对通国之善弈者的评价有感觉的,是同苏牧野对弈的柳绰。他扪心自问,自己的棋艺在国朝里排不上前五,也能到前十。回到苏北这些年,每当风弊之症严重时,他无奈地被困室内,只能一个人研究着残局。

    以他六十多年的棋艺,在同苏牧野对弈时,仍感吃力,足见对方确实于此天赋异禀。

    下棋和别的不一样,是真正讲究天份的一项艺技。棋艺里有精微筹谋、有殚述妙法,还有赌术眼界。

    一方小小棋盘,如同寰宇江河,举手投足、子落子亡间,死生往复、天地轮回。

    通过这场对弈,柳绰对苏牧野的心性和人品有了更深的了解。

    然后,他更不放心了

    苏牧野的棋术和落子气道奇异多变,诡谲难测,看似落子无意,回想但觉步步惊心。他从第一步就在布局,但步子之间偏不落窠臼,让人开始时摸不到头脑,行子时他时轻挽如布流云、时潦草似乱墨迹,将攻防有序、稳健凌厉的柳绰打的阵脚不稳、首尾难护,从最初的不以为意变成举棋不定,最后到惊心犹疑。

    由棋观人,苏牧野此人,虚虚实实、真假难辨、深不可测,远非明面看起来那般风流浪荡、不以为意,世人称其纨绔,只有一个可能,是他自己想让世人如此认为!

    这样的人,若单旁观,柳绰必要大大称赞勉励,若是亲己,铁当规劝。现在,他是摘得外孙女芳心的人,让柳绰忧虑不安,只能自我安慰,至少他对外孙女很有几分上心,自己算是站在他这一方

    又一子落后,柳绰百感交集地抬头望向苏牧野,待他看清苏牧野睁着秋水寒潭的眼睛目含缱绻盯着的地方,立着红潮遍生,娇媚旖旎的外孙女时,脸上一僵,才升起的些微好感和欣赏转瞬淡了下去,心头怨怒顿起,只是他一时不知是要怪春心萌动的翩跹少女多些,还是怪步步为营、狡诈圆滑的世家贵子多些。

    他冷冷哼了一声,出声唤:阿泠,上茶。

    才烹好茶的叶凤泠僵了僵,有些疑心,难道外祖父发现自己多煮了好几道,特意依苏牧野口味煮尽茶涩?

    侧脸瞥一眼,发觉外祖父没看她,全副身心还放在棋盘上,叶凤泠松了口气。她看了眼一直杵在她身旁的大表姐,在那道若有所思的目光下,脸更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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