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王夫人找,叶凤泠进门不歇,直接去大房。
王夫人神色淡漠,先摆手叫人关门关窗,又让叶凤泠坐下,才轻描淡写的道:“你说的事,我命人去查过,周秉和绣容有私情不假,可也不能单凭一片可能来自叶府花房的红叶就断定叶凤媛跟嘎布戏班有关系……”
叶凤泠敏锐注意到王夫人直呼叶凤媛其名,非平日的“四丫头。”
“……但,我问过卓儿,他说那支箭确实是朝着你的方向射的,他正是因为想转身提醒你才被误伤。我原本内心气不过,觉得都是因为你,甚至于是你们三房的阴私扯得我儿几乎丧命。可卓儿劝我,劝我你也是无辜,并不知情……哎……”王夫人深吸口气,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三丫头,你没有做过母亲,等你以后当了母亲,就能理解我的心情了。”
见叶凤泠不知所措地站起来,她长叹出声,挥手叫叶凤泠坐下。
叶凤泠一点也不意外王夫人的愤怒,此事叶子卓就是无辜被伤,险些丧命,换谁都接受不了。这也是为何她要将此事告诉王夫人,愤怒由明转暗,并不代表消失。叶凤媛既然敢掺和进番波斯国的势力漩涡,就得承受相应后果。只要给王夫人一丝头绪,这丝头绪就能像楔子一样插进王夫人和叶凤媛、大房和三房之间。
王夫人略略思索,心平气和道:“今日叫你来,是想问你,对于叶凤媛一心想嫁给东宫太子做侍妾,你什么看法?”
叶凤泠福至心灵,平淡的、冷静的回答:“我认为这不是一个好选择,无论是对四妹妹而言,还是对叶府而言。”
“噢?别看现在是侍妾,有朝一日东宫荣登大宝,叶凤媛怎么都能拿个贵妃,若真生下一儿半女,未来更不可预期。从这点上看,嫁太子比嫁三殿下强太多了。”王夫人沉声静气。
叶凤泠道:“表面上看确实如此。可今上正值春秋鼎盛,东宫问鼎还不知等多久。时间一长,变数就多……我没什么高瞻远瞩的见识,却明白一个道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步子迈太大,容易打脸。我只能祝福四妹妹能够得偿所愿。”
“你说对叶府不是好选择,什么意思?”王夫人道,东宫继位的问题太过敏感,不宜深谈。
叶凤泠眸中闪过光亮,轻声道:“都是阿泠愚见,如果说的不对,还望大伯母指导我。”
“你说,愚见不愚见,我自有判断。”王夫人微微眯眼。
“大伯父常年戍边在外,手上的兵权既是底气、也是凛刃,皇室不大可能愿意见叶府做大势起。一个节度使不可怕、一个世家子也不可怕,但一个世家出身的节度使就可怕了。我这次回苏北,见识到番波斯国走私一案,曾请教过我外祖父,番波斯国近年蠢蠢欲动,实在不是好信号,西边增加兵力、军费就在眼前。试问,如果四妹妹嫁进了东宫,今上为了帝位会眼睁睁看东宫和安西都护节度使过从甚密么?阿泠斗胆猜测,可能这也是为何宫里还未赐婚的原因吧……”
就算魏皇后再喜欢叶凤媛,只要今上不点头,叶凤媛就不可能嫁的进东宫。
“四妹妹和二姐姐又不同,大伯父和父亲一母同胞,血浓于水,四妹妹真正是千娇万贵长大的世族嫡出小姐,不要说侍妾,就是太子妃都当得。这样的身份,有朝一日……能和现在的太子妃和睦共处?就算她们二人愿意,陈府和叶府都不答应吧。”叶凤泠道。
听到兵力、军费两个词,王夫人眉角动了动,她抬头冷声道:“按你这么说,她是铁定嫁不进去了?”
叶凤泠摇头,正色道:“不,恰恰相反,我想四妹妹已经有了七分把握。她的底气从何而来我不知晓,只是……只是觉得,若任由她一意孤行,可能大伯父手中的兵权……就……”
不能坐视安西边防军被太子吞下,只有一个结果,就是削权,无论是调叶维阳回京、还是再派一位将军去安西都护府,都不是叶府愿意和能接受的。
王夫人缓缓笑了,不屑道:“阿泠恐怕自视甚低了,我来告诉你,现在可不仅是叶凤媛想嫁东宫,”她眼神一变,嘴角睥睨笑意更深,“是东宫想娶叶凤媛!皇室既想要兵权,又知道咱们铁定不给,这才想用这门亲事吊着。你要知道,边境越吃紧,冯家越想强化和咱们府上的关系。所以,婚事成不成、婚事怎么成得看叶府的态度。”
又爱又怕,恰能形容皇室冯家的心理。
王夫人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阿泠觉得三殿下如何?我记得去年皇太后曾有意撮合你和三殿下?到现在,皇太后对阿泠也是喜欢非常。”
叶凤泠心里一惊,脑子空白了一下,忙摇头:“此事……殿下钟灵毓秀、韬光敛彩,阿泠愧不敢配。”
王夫人笑着摇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是难得的聪明孩子,我和你大伯父商量过,如果一定要嫁一个姑娘给冯家,选你最好。经此一事,我更坚定了这个想法。叶府能接受姐妹嫌隙,但不能接受同室操戈。仗还没打,就敢掏刀子捅自己人了,这样的心,实在让人不放心。”
叶凤泠呆了一呆,道:“我?”
王夫人挑眉:“对,就是你!你大伯父已经知道卓儿受伤始末,现在就等着冯家怎么给结论。如果对方息事宁人,联姻这页就掀过去了。若冯家有所表示,咱们也要适当回应。就像你刚才所说,今年边境不太平,你大伯父也是难过。你了解就省得我废话了,值此艰难之际,还望阿泠为叶府、为边境百姓尽一份力量。你放心,嫁给三殿下,不会比嫁东宫差,以阿泠的心性和聪慧,我想拿下三殿下的心,也是很快的一件事。”
“……”
见叶凤泠彻底傻了,王夫人缓了语气,道:“实话告诉阿泠,当初就是我力劝你祖母,临时急寻你归来。三房有三房的打算,我能理解,可三房的打算不能凌驾于叶氏一族,你和叶凤媛相比,无论是才、貌、人,均更胜一筹。就算没有卓儿受伤一事,我和你大伯父也不准备送叶凤媛进宫。”
许是明白叶凤泠一时难以转过弯儿,王夫人也不心急,她其味深长道:“你也清楚,叶凤媛一旦嫁进冯家,不会放过你,你愿意受其挟制么?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三殿下聪敏好学,性情又醇厚,而且……还同苏世子、南平王世子都交好,未来天怎么变,真说不准。有叶府给你做后盾,阿泠只管放手去做。而且你难道不想报这一箭之仇?不想报当日紫苏之仇?”
“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情爱一事,如过眼烟云,咱们这种人家,婚姻总是离不开政治和权力的,不管是有意栽花、还是无心插柳,你既然生是叶家的人,就要为这个姓氏付出你自己。”王夫人现实又冷酷的话语冲击进叶凤泠耳朵,她久久未能回神。
万没想到,自己想借王夫人于叶子卓受伤的愤怒,插手调查叶凤媛,结果反而倒逼王夫人代表的大房,坚定选自己去跟皇家联姻。叶凤泠脸色阴了下来。
柔兆回来问叶凤泠要不要传信给苏牧野。
叶凤泠冷冷地道:“你不是每次都会传信么,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来问我?”
柔兆一愣,虽然她每次都会悄悄传递信息给神机影卫,但大部分时候她都还是会问一遍叶凤泠的想法,以示尊重。
月麟见状,忙朝柔兆摇头,推柔兆出去。她绕到垂头生闷气的叶凤泠跟前,柔声劝道:“小姐有气别往柔兆身上撒啊,她性子直,别看平时冷眉冷眼,真要认真了,只会自己伤心。有什么气跟我使,我是小姐从小的丫鬟,心理素质比较强。”
叶凤泠半晌才喃喃道:“等会儿你帮我跟她道个歉,我心情不好,不该乱说话。”
月麟答应着,她见叶凤泠恹恹的,猜被王夫人教训狠了,想转移叶凤泠的注意力,赶忙拿出来她给挑的宝蓝色螺纹缎,问叶凤泠这个颜色用来做苏世子的香囊可以么。
叶凤泠一听香囊,怔住,随即心中恼怒的雪球滚的越发大了……
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竟不由自主掉了眼泪。
叶凤泠擦着泪,冷笑着道:“他们一个个真当我土性,随意捏来捏去。都有自己的盘算,都让我为了大局忍耐奉献,谁想过我的心情!我不争,就要踩着我,踩扁踩成烂泥,我争了,又说我心眼多,怕我搅局。反正我争还是不争,都有人不满意。竟是想再逼死我一次么!”
叶凤泠忍不住厉声问月麟:“你说我是嫁苏牧野那个混蛋,还是嫁三皇子?”
月麟直接吓傻,噗通坐到了地上,讷讷地道:“……三皇子?”
“是啊,大伯母说叶府想用我去跟皇室联姻,挽救叶府兵权和未来!”叶凤泠咄咄逼人:“而那口口声声在外祖父面前夸下海口的苏牧野,叫我忍耐,等着宫里颁布赐婚旨意。你说,最后会是苏牧野先从皇太后那里拿到赐婚,还是叶府先跟今上谈好,叫三皇子娶了我?”她惨然一笑道:“终归我是做不了自己的主,以前就是这样,这次还是如此……我大概是逃不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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