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整整五日,苏牧野几乎穷尽他所有能力把京都城翻了两遍,都没能找到叶凤泠一根头发丝的痕迹。不仅叶凤泠,萨瓦克的人马也一并销声匿迹。他派人盯紧的钱庄,一夕之间,人去楼空。除了前朝地宫还没查完,别的线索全断了。
花桃儿交代的那些暗桩,只剩最后两处没有捣毁,里面聚集人马跟着钱庄同时撤离殆尽,叫神机影卫扑了个空。苏牧野闷在自己的书房,足不出户,不断调集、会见,同时专门派了墨盏去守宜秀居,守住月麟和柔兆两人。令他失望的是,五日里,宜秀居一切恍如平日,无任何风吹草动,恍如叶凤泠还在。
唯一有一事算的上异常,含香馆的石头不见了。但石头的不见跟叶凤泠异曲同工,无迹可寻。
月色苍凉,阴影连成一片,如同有人巧妙临案作画,泼墨之色转眼吞噬闪亮地板。苏牧野玉颜厉面拖着一个满身血污的人形物体走出昭阳公主寝宫,下令苏离即刻启程去往西北。
寝宫内,昭阳公主萎顿瘫在地上,胆颤不已,吓傻了。刚刚苏牧野在她眼前,亲手示范如何用一只人手把一个人折磨的面目全非。
被苏牧野拖出门外扔在地上的人,就是行宫里为昭阳公主提去石头的皇家侍卫,在交代完他所知道和经手的一切后,被苏牧野拖来昭阳公主眼前。
最让昭阳公主战栗的,是苏牧野钳住她的下颌,意图活活掐碎。她当时吓得魂飞魄散,舌头打结地说出所有她见过的人和听到的话。后来更是苦苦下跪哀求,哀求苏牧野不要将她嫁给强巴仁增,她宁愿终生不嫁留在京都城。
看着苏牧野冷酷无情的脸,昭阳公主终于明白她捅了多大的一个篓子。遍寻不到叶凤泠,苏牧野濒于癫狂,完全无视三皇子和苏家人劝告,顶着被帝后追究的后果亲自登门“问”昭阳公主叶凤泠下落,若非最后一丝理智作祟,他真想把昭阳公主脖子拧断。
这样的面容,哪里还有半点那一夜榻上温存小意。
昭阳公主一时想起三皇子悄悄对她说的话,“表哥现在正处于暴怒之际,你切莫往火上浇油了。强巴仁增那里,等回头我为你想办法,你就好好待在寝宫哪里也别去。如果叶三小姐安然回来,表哥一时疏忽加上我和二哥敲边鼓,可能就大事化小,如果叶三小姐有个三长两短,想必他一定……到时候再说吧!”
昭阳公主哭泣着匍匐在地,暗暗困恼,若三皇子知晓自己对叶凤泠说的话,可能就不是这么说了。苏牧野之所以这么气怒,一半原因在于叶凤泠确实被萨瓦克德者捉走,另一半原因乃得知那一夜叶凤泠就在房梁上,听了整个全程!
苏离立在树影之后,见苏牧野双袖灌风,冷漠前行,赶紧尾随跟上,他偷偷打量苏牧野的脸,不放心地道:“我可以立即去西北,但是……京都这边……”
别看萨瓦克一夕撤空,到底怎么回事,谁也说不清,况且吐蕃使者团可还在呢,洗砚已经被迫离京了,墨盏双拳难敌四手,他再走了,苏牧野这种样子,真让人担心。
苏牧野:“京都怎么了……十二卫在此能出什么事。萨瓦克只敢搞搞爆炸,真刀真枪他们不敢,人也不够。等我把地宫翻完,就亲自去西北会一会德者。你先去,能摸到叶凤泠最好,摸不到就在那里等我。最迟十天,我就过去。”
那朝里的事你不管啦?殿试之后琼林宴你不参加?苏离几欲破口而出,看到那一脸冷冰冰的茬子,又什么话都吞回去了。
因为担心,苏离破天荒跟着苏牧野回到苏国公府,一路上无论苏离说什么,苏牧野都置若罔闻,不发一言。他进屋反手剥下血袍,扎头倒向碧波水池。水珠刀片翻滚,洗尽他一身脏污,苏离按着额头见苏牧野潜在水下,蹲在水边踌躇着劝道:“你担心她我了解,可不能不管不顾吧。难道她死了,你还不活了不成?”
水声哗然,苏牧野自下分水而出,露出俊美容颜,他紧抓几缕水丝,仰起苍白盛雪的脸,恨声道:“德者真敢动她,我一定亲自去番波斯国转一转!”
苏离默然,苏牧野又冷冷说道:“你不要耽误时间了,我已下定决心,谁也阻止不了。你若想少些人遭受无妄之灾,趁早上路。”
苏离心下揪然,眉眼沉寂,敛容正色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多说了。只有一事,你可能不知,我早年曾听说过桫椤木,被番波斯国奉为神木,据说番波斯国皇室多年一直苦苦追寻,德者这次不遗余力捉走叶凤泠,大概率就是奔着桫椤木。”
也就是说,叶凤泠愿意交出桫椤木还好,若是投机取巧,德者那关一定不好过。
苏离走后,苏牧野立在水里,暴戾劈了一掌,水波掀起滔天巨浪,溅湿了整个地面。
卷碧守在门口,怀里抱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奶狗,硬生生把惊呼朝肚子压。
她透过门帘缝隙,看到苏牧野发丝凌乱,面颊青紫无光,接连猛拍数掌,差不多切碎了水池玉石,才气息紊乱地停了下来,披上干净衣袍走出浴房,从她眼前直直走过,立于庭前阶下冷漠不语。
月已沉西入底,想必今晚又是一夜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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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凤泠双眸紧闭,眼睑微微跳动,她陷于一场梦境汪洋无法醒来。
大海上无风无云,只有黑暗,暗沉成墨,天空突扯一道电闪雷鸣的光亮,生生映照出一张镶着桃花眼的笑脸。
她反射地动了动手指,口中虚弱的念了一声:“苏牧野……”
身上很疼,疼到她控制不住地打冷战,流出身体的汗液经风吹凉,津津地粘在身上,如同蚂蚁噬骨咬皮,是一种战栗到极致的痒疼。
她察觉到了全身温热迅速骤退,趁着完全失去意识前,拼力喊了一声:“苏牧野!”
“醒醒……”她确信有人在呼唤她,很遥远、很轻微,生怕被人听到一般。
轰隆一声,地动山摇,叶凤泠人被震得撞到头顶。
“泼醒她。”桀桀鬼声响起。
水哗的倾倒而出,如同冰凉凉的瀑布,叶凤泠抵挡不住,平摊于地面的身体佝偻成虾。
那个刺客领头儿盘腿坐在她眼前,在光线暗淡飞舞中,朝她笑露白牙,炫耀地展示出他眼眸里的一抹残忍,慢慢欣赏黑暗中的窈窕美人、惨白无血色的脸上每一个表情。
叶凤泠动了动手脚,努力支撑坐起来。
他们所在的地方,又潮湿又冰冷,还偶尔会响起地龙翻滚一样的轰鸣声。过了好半天,叶凤泠才意识到,她似乎……被带到了地下?
刺客领头儿朝一旁努嘴,示意叶凤泠那个软成一团,不知道还有没有气的人,就是昭阳公主捉来用以威胁她的人——石头。
刺客领头儿让人点燃一根蜡烛,在荧荧烛光下,揭下面上黑布。
他好笑地望着叶凤泠搓揉石头胸口,像在看一个怪物:“你的眼神告诉我,你认识我?”
叶凤泠找了个相对舒服的位置,墙根儿,靠着喘过几口气,一面继续揉搓石头胸口和手腕,一面回视刺客领头儿:“嗯,我见过你的画像。德者。”
她所靠墙壁凹凸不平,冰凉刺骨,却正好可以刺激她不被疼痛和恐惧击倒。
刺客领头儿、德者呵呵一笑:“你有什么想问的吗?我现在心情不错,可以考虑回答你。”
叶凤泠艰难地撑靠着,嘴角嘶嘶抽气,心里焦灼一片,她最担心的是石头到底能不能坚持下去,她摸着石头胸口,偶尔鼓动一下,心跳微弱。
“你是要带我离开京都城吗?能不能救一救我手里的人。他如果死了,我就自杀。你可能可以防我一次,但防不住我次次。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总能找到死得其所的办法。”
突然冷风一闪,德者手掠到叶凤泠面前,极快出手扇了她一个耳光,又极快坐回原地,笑吟吟地道:“问你要不要问问题,不是让你跟我讨价还价。你现在是人质,别给我找事。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被苏牧野那个王八蛋逼到这里。你手里的人,我没给你扔了就是给你很大面子了,救他?呵呵。”
叶凤泠顶枚鲜亮的掌痕,默默垂下眼睛。
德者出手很快,快到她看不清,说明一个问题,德者武功比她想象中还要厉害,她肩膀带伤,石头生死不明,在一片黑暗潮湿地洞里,即使拼尽全力也逃脱不了。
对于强大而狡诈的对手,叶凤泠从不冒险。
德者貌似很乐于欣赏她怒而不敢怒的样子,这一点多发生于刚愎自负人身上,譬如苏牧野、譬如昭阳公主、譬如那些江湖中人……
叶凤泠回忆仁者音容,对比德者,心里叹气,德者拥有同仁者一样的自傲,却似乎更难缠,更谨慎,想必只有她虚弱到毫无威胁,对方才可能稍稍松懈一分。
德者见叶凤泠冷淡自己脸上火辣辣的伤痕,嗤笑道:“你没问题,我有。我就想问问你听过苏牧野的床事后,有何感想?”
叶凤泠撩起眼皮,狡黠笑开:“感想谈不上,我现在只想保命。既然你们已经给我指好了路,我没什么可说的,求口气而已。”
德者挑眉,有点儿意外叶凤泠全程平静,他闪身到了叶凤泠近前,伏下身轻轻抚着她脸庞,手指柔软无骨,透着出人意料的兰花香气,眼波鬼魅难言:“我这次来京都,一共带来一百二十位族中子弟,苏牧野屠去六十六人,你既然死心塌地爱慕他,那就替他受这六十六鞭吧……”
手指猛地一拉,划出一道血痕,另一手已经握上一条黑乎乎的鞭子。短短皮鞭,啪的一声,在黑暗里响亮地抖了个鞭花。
“你是个有意思的女人,我竟然理解有人说想留你一条命的含义了。”德者笑声如鬼怪夜啼,慢悠悠抽下一鞭,“放心,我会为你疗伤,保证你活着走到西北,最主要的是,能保证我能够天天这样折磨你。”
冰凉的岩石咯着叶凤泠脊背,面上、身上落下毒蛇一样甩不掉的鞭子,时不时发出疼的受不了的呼吸,她看着光亮,背靠黑暗,掩饰住眸里烁烁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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