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一轮弦月挂在蔚蓝天空,几缕絮状浮云点缀其旁。整片天空又阔又空,无边无际。白日里那样大的风,到了晚上,竟然奇异地止住了。
张爷嘴里的“救兵”是轰隆隆马蹄声。
马蹄声比马匪来时更加沉闷响亮,绝对不在少数。马在任何时候都是精贵的存在,马匪有马是生存所需,除了马匪外,能出现如此之多的马匹,不是世家贵族,便是军队从事。
一时之间,众人齐刷刷掉头看去——乌泱泱看不到头的一长骑队在暗夜中飞快迫近。
临到近前,一匹膘肥体健的骏马奔到众人面前,马上穿着铠甲的军人眯着眼睛望向混乱不堪的场景。
张爷始终专注眺望,咦了一声:“不是灵州刺史手下府兵!”
马蹄声沉闷却训练有素,不是府兵能是什么?叶凤泠同时好奇起来。
极静的夜晚,一队能够引起地面震动的骑队风驰电掣停在打斗现场,形象也完全展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骑队一水儿全副盔甲,步伐之间杀气十足。随着他们马蹄陆续逼近,方镖头和马匪帮二帮主不由自主地紧牵起缰绳,蓄势待发。
哪里还有人记得打架,大家都被黑夜里突降的骑队军兵震住了。
方镖头这方人马想的是,镖队合法押镖,无论是府兵还是别的什么人,只要不是黑道,当能放镖队一马,若那么倒霉赶上黑道,大不了拼一拼。
马匪帮二帮主马钱却双眼眯起,一抹暴戾中夹着阴烈的火焰雄雄燃烧,他在考虑要不要即刻调转马头逃跑。
然,哪怕马匪们想跑都跑不了了。
那个骑队最前的铠甲军人,几乎是突然哗地一声拔出长刀,同时马踏飞燕,只见他右手一掠,刀锋架上了马钱的脖颈。
铠甲军人动作太过迅速,马匪们一个都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他得了手——擒贼先擒王,颠破不灭。
寒森森的刀锋,映着惨淡月光,闪耀着令人心胆俱裂的死光。
气息千钧一发,许多人包括叶凤泠的额头背后,已是汗下如雨。无人打斗,马蹄声渐歇,剑拔弩张之势一览无余。
此时,骑队中间有一匹高头大马踱步而出,马上人没像其他人穿泛着银光的盔甲,仅着寻常锦缎常服,偏他的出场宛如金戈铁马、朔风怒雪,压的平平的嘴角带出万里凝霜、十重雷鼓的萧萧杀气。
这个人不好惹,叶凤泠心里迅速下了定论。
挡在她前面的张爷又发出一声咦,不过他这回没有说别的。
锦缎常服男子面白无须,鬓角整齐,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如果只从外貌看,很像读书人家的儒生。但一双眼睛犀利如豹,光是看人就能带给人泰山压顶感受。外貌、穿着、气场和眼神,全都透着违和。
在场诸人鸦雀无声,似乎连大气也不敢呼一口,亦或是不能。这股暴虐气息真叫人挠头。叶凤泠忍不住稍稍动了动,发出一丝细微响声,她立即感受到一束冷电扫过,心不由自主提到嗓子眼里。
冷电倏地收回去,锦缎常服男子平平开口,“灵州马匪帮,闻名遐迩,本来没打算动手的,不想生生撞上。马钱,协同马匪帮帮主霍乱一方数年,百姓深受其苦不敢言。既然叫我赶上,便不能袖手旁观了。你是自裁还是等我手下副将生取首级?”
随着这道严肃又嚣张话音落下,那位铠甲军人的刀锋动了动,压抑的低呼声四面而起。
马钱一瞬不瞬盯着对方,握紧手上短刀,声音有点嘶哑:“我死了,能放过我的兄弟们么?”
情势逼人,他已经看出来自己这伙人打不过骑队,还不用说加上一支打红了眼的镖队。他死了没什么,纵横戈壁十几年,早已看开生死,只可惜这一队随他外出劫道的弟兄。
锦缎常服男子却是低低一笑,这一笑,沙哑、低沉、杀气沉沉。他瞪目冷冷,道:“不能,你先死,他们随后到。在场马匪,一个都跑不了。”
马钱闻言,目眦尽裂,手上刀光森寒,直沁入骨。他慢慢抬起头来,径直望向锦缎常服男子,哑声怒喝:“我能问问你是谁么?这么大口气!”
脖颈上的刀,慢慢向前一抵,瞬间血流不止。
锦缎常服男子冷冷道:“安西都护节度使,叶维阳。”
叶维阳!!
众人面面相觑,难以置信,紧接着齐齐抽气,安西都护节度使!
叶维阳的名字可能不算太出名,但安西都护节度使的官职,在西北地区却是家喻户晓。西北老百姓对节度使的信任甚至高于国朝皇帝,毕竟番邦贼寇打进来,皇帝不会保护他们,节度使大人可以的。
只是节度使大人常年待在伊州以西的安西都护府,甚少出现于人前,怎么会突然现身于灵州附近?
车内,“叶维阳”三个字一滚落入耳,便如落在油锅中的水,“滋——”的一声,令叶凤泠心底整锅油都沸腾起来。她控制不住地头撞上马车壁,在张爷意外的眼神中,尴尬地笑笑,掩下满心惊慌。
车外的马钱却是整个人定住,被闷了个大雷,他脸色迅速转青,剧烈地扭曲起来,沉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真是叶将军?我——”
叶维阳浓眉皱起,瞪着马钱,突然的,右手一抬。
刀动血溅,头落身倒。
叶凤泠压抑不住,低呼出生,她迅速捂住了嘴,到底泄露出胆颤心寒,张爷回身警告地瞪了她一眼。
马车外其余马匪怒不可遏,纷纷拔刀暴起。
叶维阳又动了动手,几十骑兵身形已经发动,刀枪钩链,雪花般舞动,不过片刻,便将所有马匪尽数斩杀。
场上气流突泻如江河直下,随即戛然而止,犹如一曲气势澎湃的乐章还未到**便已至终了,天地寂静如初。
叶凤泠等到刀剑声停止后才复睁开眼睛,她怕再像刚刚一样叫出声惹来关注。
事实证明,她的闭眼是正确的,触目所及,一地支离破碎,马匪们大多被一刀毙命,几乎个个死不瞑目,许多都是头身分离,凄惨至极。叶凤泠捂住跳成一锅粥的心脏,冷汗湿透衣裳,涔涔直下。静谧中,张爷无限感叹的声音,轻若耳语:“传闻叶将军领兵如神,真是名不虚传啊。就算只是亲卫,能带出来这样厉害的亲卫,也是从未见过。”
此刻,他的脸上有一种极其奇怪的表情,目光茫然而空洞,仿佛一个人所有的记忆在一瞬间被岁月带回到遥远过去。那一把声音苍老浑厚,听在耳里竟恍惚有悲欣交集的味道。
他没注意,在自己身后,那个名唤柳涯的年轻小子,愣愣靠在马车壁上,身形微微颤抖,似在纠结什么,最终垂下了头,将自己缩的更小,小到哪怕透过张爷与车门空隙,都辨认不出……
解决完马匪,方镖头带领众位镖师朝马上叶维阳行大礼。
叶维阳坐在马上,淡淡扫了一圈镖队车马,轻点了下头,一言未发,带领骑队又一次踏入黑夜。银色马蹄闪动,一道道弧形之光震得地上黄沙纷纷飞扬,在空中翩然旋转,借着不明夜色,星星点点散布到远方,成就一片燎原之势。
偶遇叶维阳的经历叫整个镖队精神亢奋,甚至亢奋一词都不够精确,大抵沸腾二字比较合适。
路上讨论叶维阳、吃饭讨论叶维阳、睡前讨论叶维阳,叶凤泠捧着牛皮小水囊,有些失神地看着勾肩搭背的镖师们,腹诽不已:去澡堂难道也讨论叶维阳么?
对于叶维阳在民间的受欢迎程度,叶凤泠有了极其深刻的理解。她身边唯一一个没有开口闭口叶维阳的人,就是张爷了。可叶凤泠私心揣测,就是张爷,怕也在心里默默崇拜叶维阳吧,不见无论孔二哥说什么,他都一脸笑容享受啊。
叶凤泠简直服了。
不过她同时浑身洋溢在自豪情绪中,自家大伯受欢迎嘛,是好事。上一世没见过这位赫赫威名的大伯,这回见到了,不亏!她甚至偷偷幻想,如果自己一个没忍住跳出来跟大伯认亲,会不会留下一段叶维阳侄女远行千里、于马匪镖队混战中临危不惧的坊间佳话呢!
方镖头从桌旁站起来,走向坐在另一桌的张爷,路过青色人影呆呆出神,他瞪了瞪眼睛,拍了青色人影脑袋一下。
当时肃然起敬目送叶维阳的骑队离开后,方镖头和镖师们收集马匪的首级,以及完好马匹,连夜疾奔进灵州城。
方镖头把马匪首级交到府衙,换来灵州刺史幕僚一句“甚好”,一两赏银都没有。许是早就习惯了灵州风土人情,方镖头不以为意,转身将马匪留下的马匹牵去黑市卖出几十两纹银,带着镖队众人入住灵州城最豪华客栈,大吃大喝三日。
今日便是第三日,放松歇脚时光即将结束。镖师、趟子手,以及那名小杂役,都忙着再去澡堂洗一遍。只有方镖头,单独寻张爷,窃窃私语,不知讨论什么重要机密。
叶凤泠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顺好自己的毛躁短发,将目光从方镖头和张爷身上收回,不期然撞入一道含着愧疚的大眼里,是孔二哥。
她心里喟叹一声,自从孔二哥露过身手后,就开始用这种“我瞒了你许多事,你千万莫怪我,我有苦衷的”眼神望着她,同时不遗余力讨好她,神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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