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野离开凝霜院时,得到消息,伊州得手,成功截获萨瓦克意图运送至伊州的名贵药草——五裂黄连、云山厚朴和昌马肉苁蓉。三种药草都是价值千金的珍稀药材,乃御用贡品。如果逐一去寻,难度极大,且品相不如御用。因此,德者的计划是一次性想办法集齐,再用国朝自己人的镖队转移视线,神不知鬼不觉运出去。按照德者想法,此刻他应该带着叶凤泠,抵达伊州,从方镖头手里拿到暗红漆木箱,然后逃之夭夭。
可惜先是叶凤泠兔子一样跑脱,再被苏牧野困于地宫如丧家之犬,他离开京都的时间生生被拖。等他抵达伊州时,已经日月变天。一想到自己没能完成王上嘱托,德者气的肝肠寸断。
他生气,有人比他还气。
阳光洒满白衣周身,光影翩跹有如雪池春融,苏牧野立于窗畔,转眼看着园中曲桥流水,面目冷凝听手下汇报。
注视水流的人转过面容。
“柳涯?”
手下点头,“那个镖队镖头姓方,幼年为番波斯人收留,成年后方回到国朝,后一直往返于各地从事押镖。这次他手下带的镖师和趟子手都是精挑细选的骁勇之辈,雍曲长臂拳和星耀剑宗也是此人暗中找来,只有一个名唤柳涯的年轻男子不知出身何处。动手时,这名年轻男子已经不在镖队里,许真的只是蹭借出行。”
修长墨眉、薄仞抿唇、锋锐目光,苏牧野当风而立,浑身隐有潜流暗涌,手下有一种不妙的感觉……这似乎是盛怒迹象……
“呃……那名年轻男子年龄在十四五岁,荏弱面黄,弱不禁风,尤以眼睛大而给人留下印象……”
……
苏牧野脸色白到接近透明,在人都离开后,捏碎了窗台。
听完手下说出柳涯情况,他有七成把握,那就是叶凤泠。等到他亲自问过镖局掌事后,七成变成了十成。
一想到叶凤泠能够自如进出镖局、安然计划离京路线,他心底的怒意就横冲直撞、飞来飞去。
明明已经从德者手里脱险,她为什么刻意躲开神机影卫,为什么不来找他?
苏牧野心里有些发慌,胸口堵的生疼。
命运有时在分岔点就是变得格外有个性。
叶凤泠在地道里听到苏牧野声音时是故意不现身,她并不知道、或者说根本没有意识到京都之外神机影卫也在铺天盖地寻找她,她以为苏牧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离京。
实际上,苏离早于她出京都,同样向西,跑到了叶凤泠前面。萨瓦克德者晚于她出京都,亦一路向西,却被神机影卫追上交手数次,脚程被拖慢,没能追上叶凤泠。就这样,两拨找她的人,一前一后,全都与她阴差阳错、失之交臂。也不知,这是她的幸还是不幸。
如果没有暗红漆木箱,大概苏牧野也不会注意到叶凤泠的身影。
苏牧野早就怀疑德者亲赴京都城,不仅是搞搞破坏、联络联络吐蕃使者,肯定还有什么别的目的。德者想带走叶凤泠,苏牧野认为这是因他之故。直到听说宫中太医院里有萨瓦克足迹,他意识到,也许德者的目标,从开始就是太医院。
太医院里有什么,有药材,全国朝品相最好、种类最全的药材。
后果如他所料,三味珍稀药草被盗。
捋清诸事,满心寒澈。
苏牧野当机立断,决定即刻动身前往伊州。
墨盏忽飘至书房,带来惊天动地的消息。
……
宫门内,今上叫来几位重臣,讨论刚刚得到的边境战报:雍曲班扎突现十万军队,已踏破国门,百姓纷纷四散奔逃。因雍曲班扎位于安西都护府和安南都护府势力交叉地段,驻兵最少,十万军队如入无人之境,不费吹灰之力,占领雍曲班扎。
苏牧野要去伊州的脚步又一次被阻。他忙着与其他官员一道在朝中研究该如何应对战事,办公办得焦头烂额。同时,他还要劝着朝中激进之士,防止吐蕃使者团被国朝人杀了泄愤。
后来实在无法,他只得硬着头皮把吐蕃使者团领进苏国公府,又请求今上从十二卫中抽调护卫近身保护。
雍曲班扎的军队,无战书挺进,属于不宣而战。吐蕃、南诏两国也都没有吭声,摆明就是先打后谈的态度,出乎今上预料。
朝中人七嘴八舌,说开战的有、说派人去求和的也有,关于派兵遣将,宫里乱成了一团。
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两拨人,分别是主和派,以太子、秦国公为首;主战派,以王太师、十二卫将军为首。
主和派认为对方既然没有宣战书,说明还有讨论空间,不如先派使者去谈谈,如果能谈好,当可以避免战火绵延,若谈不好,再正式宣战也不迟。主战派则认为,对方既然都打进国门了,无论开出什么条件让对方撤兵,都比不上实打实反击回去。且既然是两**兵合二为一,说明早有预谋,搞不好就会来个狮子大开口。
双方争得热火朝天,今上眉头却越蹙越紧。
雍曲班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两国之兵突然进军就是想抢占先机。既然入了国朝,再想叫他们安安静静退兵,几乎是不可能的。主和派的声音听一听就行了。可如果直接调兵过去,是从叶维阳手里调,还是路峰手里呢?
这个问题其实不是新鲜问题,早在得知两国隐匿十五万军队于雍曲班扎之外时,今上就在考虑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想出来两全之策。
如果只是吐蕃、南诏和国朝三角关系,谁出兵都没问题。但现实还有一个番波斯在一旁眈眈伺机。叶维阳调兵,番波斯若浑水摸鱼也咬上来就麻烦了。换路峰调兵,昆州藩王不能让人放心。对今上来说,皇权至上,是第一顺位重要。在抵抗外族入侵时,先要保证皇位稳固,再谈其他。
想法是这个想法,却不能直说。上位者与朝臣的区别就在于,国家可以更替,一朝天子一朝臣,只要臣子愿意,总能卷土重来。但天子就不同了,天下是天子的家底,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实难翻盘。
所以,对于今上来说,战乱是一时的,皇位才是永恒的。朝臣的注意力绝大多数仍是如何解决十万敌军,到今上眼里,十万敌军是一角,辽阔疆域更是核心利益所在。如果要他掂量掂量哪边重要,今上一定会选面积更大、重量更沉的一面。
朝中还是有许多人隐隐猜出今上踌躇原因。
苏牧野抽空回家跟苏国公府言明他的想法。苏国公背着手在书房来回踱步,愁思满满。听说儿子回来就找自己,心里咯噔一下。
如今一切向着好的方面发展,苏牧野纵然屡屡挑战权威,不停蹦跶,但为人处事愈加从容,尤其在寒门臣子中很吃得开,苏国公才觉放心一些,就遇上战火硝烟。
他望着表面乖巧微笑的儿子,眼神微变……
苏牧野咳了一声,就朝事、众人意见和苏国公讨论一下,苏国公还沉浸在今上不驳秦国公说辞时,就听苏牧野沉吟一下后说:“西边战事乱,我想去边关……”
苏国公一下子:“……!”
立刻厉声:“我不许!”
苏牧野被苏国公突然抬高的声音吓了一跳。
温温的风穿透而过,哗啦啦地卷起纱幔流苏飞舞,屋里静得令人窒息。门外侍立左右的小厮也被苏国公一声吼吓得往里看。
苏牧野挑挑眉,瞟一眼门口。
“你给我老实待在京都,哪里都不许去!你要想去边关,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
两小厮对视,心领神会,世子又被国公爷训得狗血淋头了,如果等会儿要动家法,他们可得兵分两路——一人取家法用件,一人赶紧跑去搬救兵。
屋里的训斥如火如荼,丝毫没有停下迹象。
“去什么边关?那里多危险你知道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趁机出京都,是不是还想去找回来那位叶三小姐!你一堂堂七尺男儿,竟被儿女情长糊住眼,这些年的书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父母在,不远游,你知道么?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你还记得吗?我知道你担忧战事,然我等已经在尽力,你即便去了,一个毛头小儿、世家公子哥儿,身边从来离不了人伺候,能帮上什么忙……”
苏牧野道:“我不去了。”
苏国公气的呼呼喘气、头顶冒烟:“……你不要以为我在恐吓你、威胁你,也别给我另寻他路。我是为你着想,为咱们苏家考虑,你并不适合……”
苏牧野头皮欲炸。
搁以前,他是不甚在意苏国公发火与否、怎么说他的,就是板子再上身,都没什么。可苏国公第一反应就反应到叶凤泠身上,这就大大不妙了。他去边关,纵然有一百万分见叶凤泠的想法,也不能叫苏国公这样认为。不然他没事还好,但凡稍微出些差池,家里长辈一定会对叶凤泠生出偏见。
苏牧野心中憋屈,长睫覆眼,鼻梁高挺,日光一重重望窗照在他面上,映衬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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