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凤泠会想到这条计策源于她摸到自己瘪瘪的钱袋子。从进西北开始,她就一直在花钱,没有进项。有出无进,钱袋子里的银子越来越少十分正常。若能用银票倒还好些,叶凤泠发觉,兵荒马乱时,银票不太顶用,那些钱庄掌柜许多都卷铺盖跑路了,哪里还有人给兑换银子。
这可不行,她可是抱着找准时机彻底甩掉身后一堆眼睛的远大目标,银子就是她的救命稻草。
行军途中,无聊时她在思考、下马休整做饭时在转脑筋,还要抓紧时间跟士兵们侃侃大山,脑子里渐渐浮现出想法。但她毕竟不太了解西北,对心里想法不太有信心。她刚在舆图前故意那样说,就是想勾赵向前主动来问。
这不是,赵向前来了。
她的想法,就是充分利用战乱的特殊时机,以贩商倒卖为帽子,明目张胆走去焉耆。
西北战事焦灼,整个西北沿线都封禁了,或是国朝、或是番波斯国,还有一些绿林匪帮,妖魔鬼怪齐齐在官道上上演群魔乱舞。几乎所有运货来西北的客商都被阻断在向西必经之地——安西都护府北边的庭州。
往前一步,是恶如虎狼的蛮兵,回转向东,运送货物的路费就白搭了。
还有一个方法,就是去安西都护府外集镇。谁都知道,此时军兵日日移动,安西都护府再多军兵,都比不上疏勒、焉耆二城百姓消费力高。
所以有不少客商左右为难,干脆留在庭州贱价甩卖货物。
客商们所求不多,够本钱就行,毕竟若是再搭上回程路费,损失就更大了。
只是战事持续,东西商路阻断,庭州的客流量也不比以往,许多客商贱价溅出血也没能卖出去多少,日日肝肠寸断。
听到这里,赵向前看出来叶凤泠架势,便问:“你想骑兵营扮作贩卖货品的客商,进到焉耆城里?你要知道,骑兵营的人可没带多少银子,就是宁昆手里都干净着呢,用什么买货,而且焉耆城里的人也没心情买什么紧俏时兴的外地货吧。”
叶凤泠微微一笑道:“所以我们的目标不是卖货给焉耆百姓,而是卖货给焉耆里的番波斯**将士兵。大将军不是说让你们牵扯番波斯国的兵力吗,咱们在货品上动动手脚,卖给他们的士兵,赚了银子,然后出焉耆,去疏勒。”叶凤泠趁着宁昆不在,打算说服赵向前,把她从侦察兵身上顺来的一个行军背囊找出来给赵向前看。
“你看他们士兵带的东西,干粮、水囊,这是必备,发现没有,他们还有一个小包专门放糖块。我想你应该比我清楚,番波斯国人的饮食喜好,他们很喜欢饮茶,尤其爱在茶里放糖。士兵们都是翻山越岭来到国朝,肯定喝不惯国朝的茶,所以就自带糖块。带的糖块不可能永远用不完,他们肯定得买,焉耆城里糖的储量是一定的,现在又没什么客商过去,如果咱们带着糖块去卖……”
叶凤泠从怀里掏出一张请都护府里经验最老道的向导画的舆图给赵向前看,“除博格达山外,想入焉耆,要么走官道、要么就是绕一片号称无人区的荒漠,与其把命交给天决定,还不如试试官道。虽说会有番波斯国兵卒把手关卡,但你看,老向导还画出一条捷径,走一段官道后能直通到焉耆城北,是在一片灌木草场之间穿行,若是赶上风沙云雾,来去更是自如。”
赵向前在西北混了这么久,都不知道有这么一条捷径,听叶凤泠说完,十分惊讶地问叶凤泠是怎么问出来的。
叶凤泠牵动了下嘴角,像是得意、像是骄矜,慢慢道:“花了我三张名贵香方。”老向导多年奔袭来往西北诸城,风里来雨里去,关节严重受损,日日忍受风湿骨痛,叶凤泠抛出三张能缓解骨痛的香方,细细给老向导讲解如何抓药、如何做成香丸、如何煎服。三张香方里就有曾经送给慈宁宫小厨房掌事婆子的“体仁圆”。
对老向导来说,黄金白银不能买他动摇,唯能让他骨头缝不再酸胀的药方,即叶凤泠的香方,能让他老泪纵横。这条被他用来保命用的小路便交代出来了。
其实这也是叶凤泠准备用来保命的小路,但她想来想去,最终无法真的弃骑兵营士兵不顾,还是拿出了这张舆图。有这条小路,若运筹得当,入焉耆城不难,难的是这伙子大头兵们,怎么能变成客商,不被番波斯国兵卒看出来,而且还要在焉耆城卖完货品安然离开。
叶凤泠想了半天,都没想出好办法,她觉得其实可以借赵向前那颗狡诈的脑袋用一用。
这事太大了,赵向前踌躇要不要先探探宁昆口风。可叶凤泠却说:“如果你能把我计策的后半段补齐,宁昆那里我去说。”
赵向前用力按额头,叶凤泠一脸正色道:“刚你也说,人命比天大,大将军的军令和西北安定是最重要的事。你身为参军,若不能在关键时刻拿出魄力,力挽狂澜,还有什么脸去大将军面前复命。你那表面的贪生怕死难道真的长到骨头里去了?”
这话说的可伤到赵向前自尊了,叶凤泠这样认为。
然赵向前却斜眼意味不明笑:“我不是贪生怕死,而是怕叶小姐还有别的打算。别最后我们是完成使命了,但把叶小姐丢了……那对我而言,还是失职啊!”
叶凤泠心里一动,心里恼恨赵向前一开口就点到关键紧要之处。她腾地站起来,像只气势汹汹的小孔雀,哼出声:“你让我信任你,你却不信我。哼,算了,你们自己去想办法吧,我去睡了。”背过身后,眼眸里闪过气急败坏的阴霾。
夜寒蔼浮、氛氲萧索,黑暗之中,一双眼睛炯炯发亮,焕发出灼灼烂灿的光采。
这一夜,注定是不眠夜。叶凤泠辗转反侧,怕赵向前否定她的提议。赵向前则静卧沉思。
他听苏离讲过叶凤泠助谭绎从老大手里夺走仁者尸首的丰功伟绩,还盛赞过叶凤泠在洛阳锦屏山里奋不顾身跳崖的勇举,心里有准备叶小姐敢于捅破天的心气儿,相当清楚人是有真本事的。但他从没想到过有一日会直面苏离嘴里的叶三小姐,还亲耳听叶三小姐说出来这样一条角度刁钻、奇诡的计策。最可怕的是,纵然有许多不足,这计策却几乎算得上眼下最合适的路子,周详,却出人意料。真付诸实践还不出纰漏的话,搞不好能给大将军极大助力。
回想叙述时叶小姐笑嘻嘻引人入套的神情,赵向前爬起来撕下一细条碎布,书写数字,从自己那看上去瘪塌塌的小包裹里掏出来一只红腿小隼,小心翼翼把细条碎布放进小隼腿上的一小圈丝网内。
他屏息倾听半晌,确定帐外已无说话声音,才掀开帐门,揭开红腿小隼眼睛上覆盖的黑布,放小隼无声潜入黑暗夜色。
叶凤泠提出来的计策,难点之一,在于骑兵营军兵化身客商,马匹兵器、行军装备这些怎么办,扔了?军兵几乎个个一脸兵相,怎么能让人看着不生疑惑?
难点之二,便是叶凤泠所言,离开焉耆的事。卖完货品,除非一点破绽都没有,可就是没破绽,恐怕都难离开。就他所知,什么叫控制城池,那是只能入、不能出,若有入有出,万一混入奸细怎么办,番波斯国同样纠查奸细,手法一点不比叶维阳温柔。
还有叶凤泠没有想到的难点,或者说还能大做文章的地方,只在糖块里下手,太慢了,范围也太小,既然都混进城里,若是能搞出些别的动静……甚至把守城大将捉了……在这点上,叶凤泠明显还是稚嫩、胆子不够大。赵向前一个闭眼间,脑子里就定出好几条“作奸犯科”、“胡作非为”的大计。
除以上难点外,还有最朴素的一个问题,那就是在庭州客商手里买货品的银子哪里来?
赵向前一夜熬眼通红,一早就蹲去叶凤泠跟前。
身为厨子,叶凤泠是没资格睡帐篷的,她把自己裹成蚕茧,挨在宁昆帐篷外,听一夜风声,睡得头重脑轻。
一睁眼看到赵向前,她心道:稳了。
叶凤泠跟赵向前打好商量,她出银票,当作买货品的钱。作为回报,骑兵营在焉耆卖出货品赚得银两,都要交给叶凤泠。赵向前痛快答应,在他看来,叶小姐要银子就好说了,至少银子没到手之前,她不会跑了。
剩下的事,叶凤泠没跟着操心,除亲自上阵把计策解释给宁昆听并撺掇宁昆用妙计在叶维阳面前风光露脸外,她一直安安分分躲在人后看赵向前运作。
去庭州很顺畅,银票兑换银子也没出问题。挑货物,赵向前做主买了叶凤泠所说的糖块,还有风干的药材、布料这类不易颠簸损坏的货物。因赵向前掌管伊州多年,对西北各种物材价格行情熟记于心,收货杀价时,那叫一个稳准狠。
加之有些客商急于回些本钱好离开这多事之地,纷纷咬牙贱价卖给了这个跛子。
如此一来,叶凤泠的一张银票就装满了整整三大货车。
到这里,叶凤泠还没另眼相看赵向前。
骑兵营的马匹、武器装备被放到赵向前租赁下的一个仓库,人人都换上赵向前特地从流民那里划拉来的破布烂衫,只有五六个人穿的衣服算得上衣袍完整,其中就有叶凤泠、赵向前。最可笑的是,宁昆被赵向前分配穿破衣不说,还得带破帽、穿破鞋。宁昆翻脸不干,赵向前嘿嘿阴笑:“钱已经花了,宁将军要是因为这等小事跟我斗气,可就算贻误军机了啊。”
宁昆被噎得半死,在叶凤泠疯狂递眼色下,屈辱忍下这口气。
临出发前夕,赵向前又买回来数十个大板车,和数百只黑尾肥羊。叶凤泠见状,眼前一亮,原来赵向前最想用的是肥羊啊。
她转转眼珠儿,跟宁昆要了两个大头兵,晃晃悠悠出门去。待她回来,便跑去找赵向前叽叽咕咕说了半天话。出门撞上宁昆不满的怨妇脸。
宁昆问她,为何总跟赵向前眉来眼去,难道真的像军中传言,她有龙阳之癖?有龙阳之癖也没啥,为啥非得是赵向前,军里大把英武健壮青年等着被挑呢,比如……他自己……
叶凤泠嘴巴闭了三闭,才回过神儿,她明白过来宁昆在抱怨她厚此薄彼,没有“雨露均沾”,忍住笑意,她只得带宁昆出门。
不知叶凤泠鼓捣什么足足叫所有人等了两日,才终于起步动身,向焉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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