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袂被风吹扬,叶凤泠淡面沉思。西北战争已进尾声,只等停战协定签完,大伯父就会回京。到时候,才是王夫人发挥威力的真正时刻。叶老夫人现在想把中馈还回去了,晚了。
不光叶老太爷着急,估计连自己的父母都在暗暗心焦,要是叶维阳回来,亲眼目睹自己妻儿过的日子,再想想自己拼死拼活在外面卖命,怕不得气得撕破脸。叶维阳没办法直接说自己父母不辨是非,但他可以教训嫡亲的幼弟,教训弟妹看戏不怕台高,在一旁煽风点火、兴风作浪……
说话间,叶凤泠已经到了宜秀居院门口,还未迈步入院,就被一个自屋里冲出来的身影重重扑上。
同时响起的,还有委屈地哭诉:“小姐……你真是让我担心死了……你怎么能丢下月麟……”
滚烫的热泪淌到叶凤泠肩膀上,叶凤泠要开口的话粘在了嘴边,胸腔深处一团浆糊软软发热,她用力抱紧月麟,软下声音噘嘴撒娇:“……我也不想啊,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鲁妈妈在一旁用衣袖抹眼泪,柔兆常年冰冷无表情的脸上亦一闪而过宽慰。她始终瞒着月麟叶凤泠的消息,不是她不想告诉月麟,实在是她怕月麟过于激动,暴露不合适的情绪。宜秀居不远的桃花坞虽然空了,但叶府里还有不少的眼睛或明或暗盯着她们呢。
叶凤泠回来,不止大家高兴雀跃,桃花糕兴奋地满地打滚儿。他大了一圈、胖了三层,还记得叶凤泠,绕着她又扑又跳又叫,见叶凤泠被人拉着顾不上理它,干脆一口咬上叶凤泠的裙角,化身小秤砣,拖着四条腿等被叶凤泠拉着走。
叶凤泠扭脸低头哭笑不得,弯腰抱它,桃花糕嗷呜扒上叶凤泠胸口,再不肯离开。
屏退乱哄哄闹一团的小丫鬟们,叶凤泠坐下,把桃花糕放到膝盖上,丢腰间彩绦给它玩。一抬眼,她的手边已经多了一杯茶。月麟斟好茶,推茶到叶凤泠跟前:“小姐和世子的婚期定在八月二十八,小姐不在,昏礼礼服的尺寸我自作主张用的小姐离开前穿的那几身衣裙尺寸,等会儿我就叫人去跟三夫人说一声,得赶紧再量量。另外,六礼已经行到请期,只差迎娶。可是……”
月麟压低声音:“……可是小姐的嫁妆单子还没拟定出来呢,我花了银子去找三夫人那边的人打听,说是三夫人手下的公中拿不出银子了。”
年初嫁一位东宫侧妃,叶老夫人和柳氏做主,从明到暗,几乎陪嫁了小半个叶府,光银钱陪出去不低于一万两。才几个月,又要再嫁一个进国公府,公中一下周转不开,情有可原。
叶凤泠顿悟,这才是叶老夫人和叶老太爷想尽快把中馈交还给王夫人的真正原因吧。叶维阳回来,只要一查账,叶凤媛超额陪嫁就瞒不住了。前面叶夫人、叶凤卿出嫁,都赶不上叶凤媛一个犄角,叶凤媛何德何能敢带走那么多的真金白银。
一旦扯开表面轻纱,叶府的家丑便要暴漏于京都世家眼前了。
叶凤泠其实心里不太担心,她自己手里握有柳绰给的十万两银票打底,底气很足。只是十万两到底不能摆上桌面,再一时想到苏牧野提到过的好面子的长乐长公主,叶凤泠心一沉,看来为了自己将来能过的舒服一些,还是要想办法多争取一些嫁妆才行。
月麟见叶凤泠听懂了自己的暗示,忍不住继续道:“除了嫁妆一事,小姐也要看下含香馆。石头被救回来后,养病许久,上个月才完全好利索。自从小姐走后,含香馆只有鲁管事一个人和招来的临时管事勉力支撑,这几个月被者者居压制的不行,隐隐有入不敷出之相。小姐要是再不回来,我和鲁管事都商量着要关门了……”总不能放银子如流水一样打水漂吧。
叶凤泠眼睛眯了眯,“者者居?”
鲁管事先前随柳氏自柳府而来,后来在叶府干内宅事,管理铺子不算强项,能保证含香馆按叶凤泠定下的规矩来,已是不易。叶凤泠少不得感激一番鲁妈妈鲁管事夫妻,继而叫柔兆给神机影卫传信,她要见洗砚。
为什么找洗砚?
因为叶凤泠有些发懒,她自知自己现在若出府,不光叶府里的叶老夫人和柳氏不同意,就是苏牧野只怕都不开心。不出府怎么可能寻的到能挑大梁、精明强干的管事,找不到管事,如何能继续开下去含香馆?若是没有含香馆,她和白奇的叶白蓝图可就白画了。
那可不行。
洗砚来的很快,跳进宜秀居时,正碰到月麟自院门口走进来。两人打照面,皆是一愣。
月麟早先从柳氏那里听说苏北胡府倒了,正发愁自己的哥哥受到牵连,急得火上房时,收到了哥哥托人带来的口信儿,说是已经没事了,不光人从牢狱里被放出来,还遇上好心人帮他找好了车马,正往京都赶来。
月麟又惊又喜,慌乱了手脚,更摸不到头脑,等叶凤泠回来,她才解开了疑惑。
结果洗砚呵呵笑了笑算作打招呼,拔腿就去找叶凤泠说正事,跟她一句话没有。月麟准备好的道谢根本没派上用处。
她心里有些别扭,咬了咬唇,等在门口。
洗砚回话完,出门抬头便见一个低着头数蚂蚁的身影,叶凤泠片刻前的话还犹在耳边,“我告诉月麟她哥哥的事是你帮了忙”。叶三小姐是多喜欢给人牵线搭桥啊,他这还打算做无名英雄呢,直接变成好像迫不及待求表扬一样。
洗砚略显狼狈,踮起脚尖试图贴墙溜走。
刚走两步,一道温柔的声音掐住了他的命脉:“你就这么不想和我说话么?”
饶是洗砚脸皮比寻常人厚一些,被月麟这样一说,也是噎得咳嗽了两声,“……怎么会?我怕月麟你忙,叶三小姐刚回来,正是你最忙的时候,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等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叙旧……”
“我不忙。你要是不忙的话,能不能抽空移步,我有东西给你。”月麟一本正经、老老实实摇头道。
被逼上绝路的洗砚,一时脑子打结,摸不清月麟路数不说,也扯不出别的借口,亦步亦趋跟着月麟来到了月麟的房间。
他没进屋,等在门口,抓耳挠腮,心里既期待又忐忑,升起许多想法又一个一个的自我戳破。等着的片刻功夫,真是叫他的心水深火热,如同转轴水车,上上下下地翻腾。
忽然,耳边传来声音:“你怎么了?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
月麟仰脸仔细打量着洗砚,她看出洗砚白白的肤色变成了小麦色,人瘦一圈,额头上还生出一层细小疙瘩,似乎是着急上火了,她想,看来他跟在世子身边很忙,这么忙还记着帮她去打点她哥哥的事……
月麟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感觉,十分的不自在,又……让人有些欢喜……
洗砚下意识地侧了侧头,他想起来自己额头长出一层包……
“小姐告诉我,我哥哥的事多亏了你……我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才能感谢你,这二十多两银子,是我全部的身家,都拿给你。我哥哥能出来,上下打点,还有来京雇的车马那些,花的数目肯定比这个多,等我日后有了再给你……你先拿着这些吧。”
月麟想也知道,能把已经下了牢狱的囚犯从苏北府大牢里捞出来,还销了罪,得花不少功夫和银子,还不用说走的门路、贴的人情了。哥哥可以糊里糊涂,她不行。再说,自家小姐马上嫁进苏国公府,她作为小姐的贴身丫鬟,不能欠人情。若没有小姐,谁会搭理她?她欠的人情,其实就是小姐欠的人情。
洗砚吸了口气,缓缓道:“你叫我来,就是要给我这个?”
“嗯,我知道不多,但……我只有这些了,你别嫌弃……我哥哥的事,我真心向你道谢……还有……”
洗砚轻轻笑了下,扫视月麟一眼,冷声打断她:“你不用谢我。就算没有我,等我家公子知道了,也要发话的,我不过是提前帮我家公子想到办好。”
月麟握着银子的手抖了抖,她极轻地“嗯”了一声,还是坚定地把银子递到洗砚眼下,固执的像头小牛犊,大有他不收下不放他离开的意思。
洗砚的眼神逐渐变得有些森然,然他看了看银子,又看了看低着头不再说话的月麟,心里叹口气,接过银子,转身就走。
月麟却牵住了他衣角。
洗砚调整下心情,回过脸,呵呵笑:“还有事?”
月麟察觉到自己刚刚说的话哪里惹了洗砚生气,心里有些急,但她没弄明白症结,只得胡乱找话,一时想起来洗砚原来说过为她寻夫君,便问苏国公府里的那个木匠是不是还在府里当差。
洗砚心头的热意快被迎头泼下的两拨凉水浇得寸渣不剩了,他有气无力道:“噢,他啊,还在。”
月麟怯怯望着他,脸有些发红:“那……那……”
洗砚到此刻方知自己给自己挖了多大的一个坑,面对月麟这种方脑壳,他的坑大抵得填个十年半载,才能填平吧。
生怕月麟说出来想和木匠双宿双飞气死自己的话,洗砚猛地拽出衣角,落荒而逃。
阔别数月后的第一次交谈十分不完美的不欢而散。
p+PApkVdHvB6yHo91aXfw/woesoUm6rQlm45swEpoKRauujxs+Z45cFpQmLgxh4YvXvEviiZuNxz1xfdFkHjzQ==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