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刘文如平安诞下阮元次女之时,渔山洋的海战,清军在连续半日的鏖战之下,终于渐渐取得了优势。
“砰砰砰砰!”官军战船稍经休息,又发起了一轮炮击。而从中午到下午,连续两个时辰的鏖战下来,蔡牵船队火力已然不继,最近的两轮炮击,发炮之数已经大不如前。
“砰!”很快,又是一艘海盗船被炮弹击中起火。
“他奶奶的……”眼看着前方炮战之中,自己船队已经处于下风,蔡牵心中也是无比恼怒,他自然清楚,这次自己出师,无论兵船火炮,都不足以和浙江水师再度抗衡,可补给断绝之下,自己别无选择,只能放手一搏。但即便如此,眼看着自己船队一半战船已经起火,能战之船只剩十一二艘,他也明白,若是这一夜不能逃出官军火力压制范围,到了次日,所有海盗船都将覆没在这片大海之上。
“传令下去,前面九艘船,顶住官府船队,蔡粼下面那两艘,和我一起撤!”到了申时之正,蔡牵终于下达了撤退命令,一时之间,前面战船又和霍山洋时一样,向前接近官军船队,而蔡牵和身边两艘兵船,则开始转向,准备南逃。
这一切,自然也被正在用望远镜盯着海面的邱良功看得清清楚楚。
“果然,蔡逆顶不住了!”邱良功也当即向下属兵船发令道:“告诉陈副将,童镇军,用他们的船,顶住前面压上来的蔡逆船队,之后告诉李镇军,带着他麾下三艘主力战船,和我一同紧追蔡逆,我们这边也再出三艘船,蔡逆转向之船不过三艘,我等以六敌三,此战必胜!”陈副将既陈步云,童镇军是当时补任黄岩镇总兵童镇声,李镇军则是温州总兵李景曾,一时之间,诸将纷纷接令,十几艘官军战船集中顶住蔡牵前队九艘战船,邱良功则带着自己旗舰,拉满风帆,向着蔡牵主舰冲了过去。
混乱之中,蔡牵殿后的九艘船,就只能顶住官军前压的十余艘战船,根本脱不开身。而邱良功、李景曾等人的六艘兵船,很快冲出了一条路来,直奔蔡牵那艘大船!
“分船隔攻”之法,果然收到奇效,一个时辰之后,官军战船距离蔡牵旗舰,已经越来越近。
“这……这怎么可能!”蔡牵一边催着自己大船南逃,一边看着后面的官军战船,一边终于露出了惊慌的神情:“这……要是他们追上来,咱们就都完蛋了!”
“蔡牵,你看!前面的,那是蔡粼的船!他怎么……”这时,一旁的吕姥也惊叫了起来,蔡牵循声看去,只见尾随自己南逃的两艘船里,又一艘已经调转了船头,向着官军旗舰迎头撞去!
“蔡粼……不好!”蔡牵愣了半晌,当即清楚,蔡粼眼看自己逃生无望,只得调转自己战船,反向冲入官军船内,只要官船和蔡粼交手,自己就有时间,可以拉开和邱良功的距离,从而逃出。但即便如此,蔡粼此举,却是必死无疑,一时间念及兄弟情谊,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即便他说什么,也已经来不及了,蔡粼乘船已然对着邱良功大船冲了过来,不过一刻钟时间,两船便只有数丈之遥!
“船上狗官,老子来了,受死吧!”蔡粼眼看已经可以撞到官船之上,当即取了一根长枪在手,他这艘也是大船,两船高度相差无几,是以方一接舷,蔡粼便大喝一声,直接冲入了官船之内。
邱良功船上官兵一时也愣住了,不知道如此不怕死之人,应该如何处置。
“恶贼,吃本提督一枪!”邱良功眼看麾下官兵一时惊惧,清楚一旦蔡粼得手,很可能后面海盗也会冲入自己旗舰,到时候免不了一场恶战,蔡牵也多半追不上了。情急之下,哪里还顾得自己生死?便也从旁边兵士手中拿过一杆长枪,对着蔡粼冲了过去。
“狗官受死吧!”
“看枪!”
“嗖嗖”两声之后,两杆长枪同时刺了出去!
只不过,这时的邱良功,还是比蔡粼多留了一个心眼,长枪刺出之后,身子便即向右倾出数寸,他久在行伍,习武最勤,这时眼看对面来势汹汹,自然用上了自己的看家本领。
然而即便如此,长枪送出之后,邱良功也顿觉大腿上一痛,勉力坚持了片刻,却还是支撑不住,倒了下来。只见黄昏落日之中,自己大腿之处已然一片殷红,这阵痛也从肌肉传入骨髓,看来,蔡粼这一枪,竟是透骨而过。
然而,当他顺着自己手中枪杆看向面前之时,却只见自己这一枪,已经刺入了蔡粼小腹!
他顿时清楚,毕竟自己习武出身,枪法还是胜过蔡粼一筹,蔡粼长枪刺中自己之前,自己手中枪早已先至,蔡粼正是因为中枪,才把自己手中长枪向下压了几寸,否则即便只是腰腹被刺中,却也不易救治。
“杀……杀……”只见蔡粼身体虽然渐渐伏下,却仍想着最后一击。
“弟兄们,杀了他!”就在这时,兵士中突然发出一个声音,看来官兵们看着蔡粼中枪倒地,也终于反应了过来。随即,官兵中一连六七根长枪前后刺出,一并戳在蔡粼身上!
“大人,大人您怎么样?!”与此同时,邱良功身后几名士兵也冲上前来,扶住了他。
“我……我没有大碍……”邱良功虽是血流如注,大腿剧痛难忍,却也清醒,眼看方才蔡粼模样,多半是敌船首领,而自己追击蔡牵的目标,也绝不能因为这一枪而被耽搁。便即向兵士们喝道:“将这贼人首级砍下,给他们船上看看,若是贼船愿降,则放下武器,若是不愿降,告诉后面的船,上来将他们一举剿灭!其他本船将士,不要迟疑,继续追击蔡逆主舰!”
“是!”众将士发得一声喊,便即各自传令去了,很快,蔡粼头颅便被割下,而李景曾的战船也已经接近了这艘敌船,船上海盗眼看蔡粼已死,一半都失去了斗志。只有十几个不怕死的海盗,依然死战不降,李景曾当即率船上前,直至日落,方将最后的抵抗海盗一一杀死。而邱良功则一边遣船医裹了伤口,一边全不停船,直奔蔡牵旗舰。
“蔡粼……”眼看后面战船停在海上不动,蔡牵清楚,蔡粼这一船当是全军覆没了。而邱良功所乘战船,依然在自己视野范围之内,一时之间,也是又急又怒。
“蔡牵,快,带着后面那艘船,快撤吧!只要明日咱们能逃出渔山洋,蔡粼这条命才没白费啊?”吕姥见蔡牵一时惊慌,清楚眼下只有脱逃一途,当即向蔡牵提醒道。
“撤,撤!”蔡牵无奈之下,看着官军又有两艘船加入了追击行列,也不得不下达了后撤的指令。只是这时,他看着高悬天中的一轮明月,却也露出了一丝狞笑。
“哼,阮元,老子的拜把子兄弟,就这么死了……老子让你血债血偿!阮元,你活不过今天晚上了,八月十七,就是你的忌日!老子也让你看看,老子就算死,也死在你后面!”
八月十七日的台州府城,果然并不平静。
这日一早,阮元在驿馆便得到传信,台州西市之内意外失火,阮元也当即派了杨吉和林则徐前往查探,直到下午,火势方熄。正午之时,南面兴善门又有火起,这一次直到日落前才扑救完毕。一日之内,府城出现两起火灾,也闹得城中人心惶惶。阮元便也向知府示下,请他加派人手,重点盯着火灾过后的西市和兴善门。
不过,这一切灾情,起因如何,阮元一清二楚。只是对外言及,却毫不声张,一时已至日落,阮元将救火之事安排完毕,便即回了驿馆后院,只留杨吉在前院看守。
“先生,杨先生!”直到一更前后,林则徐终于从南门奔了回来,向杨吉报告道:“兴善门的火情,已经止住了,依照阮大人之议,西市今夜增兵四十人,兴善门、镇宁门各添兵二十人,附近百姓知道我们多添人手,也都各自散去了。”
“哈哈,果然不出我们所料啊,这些人按捺不住,所以先动手了。”杨吉听着林则徐汇报,清楚一切都还在掌控之内,也对他笑道:“这样说下来,多半再过一个时辰,他们就要走下一步了,正好,你在这里看着,也就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了。”
“那……就多谢杨先生了。阮大人这次,对贼人看得是真清楚啊,他们想要声东击西,咱们就来个将计就计。这样一来,驿馆可以说是坚如磐石了。”林则徐对杨吉感叹道。
“我说……林兄弟,你这人别的都好,只这一点和伯元一样。你们啊,读书多了,就有些不自在。”杨吉却对林则徐道:“我哪里是什么先生,你问我识字,我字都认不全呢,哪里能给你做先生啊?要不然,你就和咱们家里人一样,叫我大哥,我叫你林兄弟罢了。”
“这,杨先生,这怎么使得啊?”林则徐听了杨吉这样不拘身份,却也吃了一惊,道:“我……我今年才二十五岁,先生您比阮大人还要大上六岁,我,我如何称先生为大哥呢?”
“叫大哥怎么了?我家夫人比你只大上七八岁,也叫我大哥,夫人她还是曲阜那什么圣人家的后裔呢,你有什么叫不得的?”
“那……那我还是叫杨叔父吧……”
“你这人真是……算了,我只叫你兄弟,你愿意叫叔父,就这样叫吧。总之你们书读得多了,也不完全是好事。”杨吉想着或许后面还有大事,便不再和林则徐争执辈分了。而这个结果,似乎林则徐也很快就接受了下来。
一时之间,驿馆门前仍属寂静,除了从海上席卷而来的风声,并无其他声音。
“这……杨叔父,驿馆这边,除了这处正门,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出入了吧?”林则徐毕竟谨慎,主动向杨吉进行最后的确认。
“也不是,其实后面还有个后门。不过伯元他来台州,也不止这一次了,每次他来的时候,也都挺谨慎的,只要进了驿馆,驿馆除了正门之外,其他门户就都封起来,现在要是想进出驿馆,就只有这一条路了。”杨吉答道:“还有,你在集市的时候,看着那边情况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