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生是死,是有尊严的死去,还是屈辱的活着,这是一个太艰难的选择了。
但是再艰难也要做出选择。
韩长暮和姚杳对视了一眼,齐齐走了过去。
直冲云霄的巨大爆炸声归于平静,漫天灰蒙蒙的烟雾随风飘散,露出了墨蓝色的天际。
青云寨所在的那处山头在爆炸声中夷为了平地,生长了几十年甚至数百年的参天巨树被拦腰炸断,参差不齐的滚落在了悬崖的底部。
爆炸结束后,废墟上起了火,烧了足足两刻的功夫,将那片被炸的凹陷下去的山头,和山头上的残垣断壁烧的无物可烧了,火焰才渐渐熄灭下来。
邱福叉着腰,踩在一块巨石上,看着烟雾消散后,对面露出的一片焦黑色的废墟。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气味,任凭清冽的风不断的吹拂,那废墟上的滚滚黑烟和熏人的气味也久久不散。
黄连云站在一旁,静静的看了半晌,冷漠道:“炸平了,指挥使,该过去看看了。”
邱福淡淡的瞥了黄连云一眼,心有戚戚的吩咐了一声。
藏身在荒草中的羽林军纷纷站起身,沿着崖壁下到崖底,一窝蜂的冲进了仍旧有些烫脚的废墟中。
邱福背负着手,慢腾腾的跟了过去。
在废墟前站定,他冷着脸打量着,这近百年的泱泱大寨,顷刻间便化为乌有了。
看来跟谁斗都不能跟皇家斗啊。
胳膊拧不过大腿儿。
羽林军在废墟中仔细搜查了一遍,为首的羽林军急匆匆的跑到邱福跟前,气喘吁吁的回话:“指挥使,废墟里有许多残缺的尸身,有的被石头砸烂了,有的被烧的面目全非,实在看不清楚模样,也无法分辨身份。”
这是邱福意料之中的事情,他脸色不变,点点头:“偌大的青云寨都被炸成废墟了,人又岂能还有活着的。”
他走到这里,仔细查看,只是为了确定青云寨已经化为废墟了,至于分辨死者的身份,那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人都炸成末末了,后来又一把火烧成了焦炭,比五马分尸好不到哪去,看着就不寒而栗,就用不着再看死了多少,死成什么样了吧。
为首的羽林军听到邱福这样说,暗自松了口气,他也怕自家大人突然心血来潮,让他们把这些尸身都清理出来,一个个仔细查验。
那就太恐怖了,晚上会做噩梦的。
为首的羽林军赶忙问道:“那指挥使,可以收兵回城了吗?”
邱福眯着眼,又看了一瞬,谨慎的摇了摇头:“先不回城,让所有人都就地休息,天亮之后再查验一遍。”
为首的羽林军在心里哀嚎了一声,领命而去。
听到这话,黄连云捂着口鼻,厌恶的瞥了邱福一眼。
这么个鬼地方,怎么休息啊,不怕噩梦缠身吗?
邱福唯恐这个受不得罪,吃不了苦的黄连云会出言反对,坏了他的大事,在黄连云开口之前,便好脾气的解释道:
“黄内侍暂且忍忍吧,这回的差事事关重大,主子交代了要万无一失的,天亮之后,再查验一遍,回去也好给主子复命不是。”
黄连云干笑两声:“是,邱指挥使说的极是。”
邱福微微挑眉,没有再说话,找了个干净的空地儿,和衣而卧。
其他羽林军见状,也纷纷三五成群的各自找地方休息去了。
就在羽林军觉得青云寨大势已去,围攻青云寨这件事情万无一失,纷纷安心歇息之时,重伤的赵应荣在听到了韩长暮的话之后,只略一沉思,便毫不犹豫的做出了选择。
韩长暮对赵应荣的这个选择毫不意外,人都是向死而生的,在死的绝望中骤然看到生的光明,即便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也不惜一搏。
他幽幽的叹了口气,将装药墨绿色长颈瓷瓶交给了赵浮生,淡薄的交代了一句:“吞服即可。”便慢慢的走到一旁,一脸漠不关心的抱臂相望。
赵浮生张了张嘴,刚要再多问几句,可看到韩长暮那张事不关己的脸,他顿时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抖着手倒出一丸和瓷瓶颜色相同的墨绿色药碗,握在手心里,不肯喂给赵应荣,犹豫的艰难问道:“爹,爹,真的,真的要吃吗?”
赵应荣瞪着眼,虚弱却不改恶声恶气:“废什么话,赶紧,赶紧拿过来。”
赵浮生的双眼赤红,抖着嘴唇道:“爹,爹,这,你的功夫怎么办?”
赵应荣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一口血堵在喉咙里,腥甜的气味涌了出来,他咬着牙忍了下去:“我,我废了功夫,算什么,不是,还有你呢吗?还有你二叔呢吗?”
李长明重重捏着赵应荣的手,抬头盯着赵浮生苦劝:“浮生,你爹只要能保住性命,咱们就还有来日,你爹还等着看着你娶媳妇,还等着抱孙子呢。”
抱孙子这三个字就像是给赵应荣打了鸡血一样,他突然生出无穷无尽的力气,竟然抬起手,一把抢过赵浮生手里的药塞进嘴里,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噎的他直翻白眼儿。
“爹,你,爹!”赵浮生惊呼了一声,眼睁睁的看着赵应荣把药吞了下去,他懊恼的直跺脚,险些上手把药从赵应荣的嘴里抠出来。
赵应荣吞了药,也不知道那药有奇效,还是他的心理作用,只觉得浑身舒泰,他长长的透了口气,朝赵浮生招了招手:“浮生,去,去谢谢司使大人和小师姑救了你爹的命。”
赵浮生抿了抿嘴,满心的不情愿,但还是应了声是。
看到赵浮生走远,赵应荣终于绷不住了,整个人满身颓丧,脸色灰败,软弱无力的抓了抓李长明的手,目光殷切:“二弟,我,青云寨,完了,我,我也成了废人了,以后,以后,二弟要多,多照应浮生。”
李长明重重点头,眼眶通红,泫然欲泣:“大哥,没事儿,我都想好了,等咱们进了京,就开个武馆,咱们有的是银子,还怕活不下去吗?”
赵应荣从喉咙里透出一口气来,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是啊,有,有银
子,就能活,我,我累了,睡一会儿。”
“好,大哥先歇一会,我去问问司使大人后头的安排。”李长明狠狠的揉了揉眼睛,起身朝韩长暮走过去。
韩长暮看了看李长明和赵浮生,淡淡问道:“给大当家服了药了?”
李长明重重点头:“是,多谢司使大人赠药,不知大人后面有什么打算?”
韩长暮挑眉,他原本是打算直接下山的,可是在这附近没有找到王显留下的标记,更没有放响箭,他心里有些不安稳,怕谢孟夏一行人在这附近出了什么意外,他最终还是决定在此地留一晚,仔细查一查谢孟夏的踪迹。
想到这里,他思忖道:“大当家的能赶路吗?”
赵浮生后怕不已的摇了摇头:“怕是不能,连夜赶路,爹的身体怕是吃不消。”
李长明也道:“青云寨已经被炸毁了,羽林军应该也会在这个时候下山吧,那我们若也此时下山,岂不是正好与他们撞上。”他忧心忡忡的望了望四围:“小的们损伤不小,这个时候遇上羽林军,怕是要没有活路了。”
韩长暮犹豫不决的问道:“可清点清楚人手了?”
赵浮生点头道:“清楚了,重伤一百一十人,轻伤三百二十人,都已经包扎过了。”
韩长暮默默的又赞叹了一声赵应荣,若非他留在最后断后,伤亡定然要比现在惨重的多。
他定下了心思,淡声道:“那就让大家就地修整,等天亮以后再下山吧。”
得了韩长暮的准话,李长明赶忙大声吆喝了一嗓子。
水匪们听了这话,纷纷精疲力尽的躺了下来,不管身上受了多重的伤,也不管有多么痛苦,不过片刻的功夫,四围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李长明和赵浮生对视了一眼,齐齐走到了赵应荣的身边,一边低声跟他说后头的安排,一边又给他喂了些水和吃食。
四周陷入了死寂的黑暗中,就连火把的微光都被熄灭掉了,只为了将惊动羽林军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黑暗沉寂中,韩长暮看了一圈儿,四周横七竖八的躺满了人,看起来个个都闭目酣睡,但是实际上心里在想什么,却不得而知了。
他看到姚杳闭着眼睛,靠坐在石头旁,守着昏迷不醒的李胜三人。
他走过去坐下,静了片刻,压低了声音问道:“李胜醒了吗?”
“没有。”姚杳仍旧闭着眼睛,言简意赅的吐出两个字来,她累极了,多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韩长暮也慢慢闭上眼睛,淡薄问道:“他的毒有要解的迹象吗?”
“没有。”姚杳有点烦躁,这个人怎么这么麻烦,问起来没完没了的,李胜就在旁边躺着呢,有问她的功夫,不能自己去看看吗?可这些话她又没胆子说出来,为了彻底杜绝他继续发问的苗头,闭着眼睛,耐着性子解释道:“每一种解药卑职都喂了一颗,他身上的毒没有丝毫消退的迹象,不过眼下他性命无忧,回京之后再做打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