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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一阵带着惊讶的唏嘘,在厅中回荡,坐着的所有人都面露诧异的神色,一边低声议论,一边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了聂尘身上。
听了德川忠长的翻译,聂尘则无力的呻吟,他深知,德川秀忠已经把话当众说出来了,绝无收回的可能。
谁会是便宜岳父?
身边的德川忠长在悄悄的用手肘捅他:“快道谢呀。”
“……”聂尘不甘心的慢慢挪动身体,来到屋子中间,深深的鞠躬:“多谢将军大人赐婚,小人感激不尽!”
他心中想的却是:完了,但愿将军大人今晚吸福寿膏多吸点,嗝屁了就什么事都没了。
有通事在厅里把聂尘的话翻译出来,德川秀忠于是哈哈大笑,面色红润得简直要滴血,精神十足,他看到聂尘心不在焉的样子,还以为此人感激涕零,以至于失了礼数,一般小人物得到这样的横福都会手脚无措,很平常。
所以德川秀忠不以为意,大度的挥挥手:“聂君坐下吧,这是你应得的,我要让天底下所有的人都知道,只要忠于我德川家,忠于幕府,忠于天皇,都不会白白付出,一定会得到应有的赏赐。”
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强硬,德川秀忠又用目光灼灼的眼神横扫全场:“不过相反的,那些居心叵测,藐视幕府权威,打算顽抗到底,或者暗中使坏的家伙,可要小心了,做了坏事都有清算的一天,不要等到末日来临之日才想起后悔,我对这种人,是绝不留情的!”
左右两侧的人纷纷侧目,喏喏的点头,一些人甚至冒出了冷汗,也有人满不在乎,镇定自若,总之神态各异。
“德川将军身系天下,是天皇承认的大将军,当然有权选择继承人,我支持德川将军,为此万死不辞!”
一个穿着蓝色羽织的人率先站了起来,高举右手,指天灭地的发誓。
聂尘还站在屋子当中,正在后退,站起来的人仿佛在面对他发誓一样,令他赶紧几步退回原地,一屁股坐下。
看样子德川的人在表忠心,不能妨碍他们。
其他的人看着首先站起来的人,面色变幻,好几人迅速跟着起身,高声响应,说得慷慨激昂,聂尘也听不大懂,猜测多半是在讲要永远忠心之类的话。
不过这种誓言跟放屁差别不大,忠不忠不是靠嘴巴说出来的,明智光秀在本能寺之前够忠的吧,跟了织田信长连家业都不要了,还不是为了权利把老大弄死了。
但德川家的父子却不这么看,他们一脸认真的逐个看着发言的人,德川秀忠不时的予以点评和夸奖,其乐融融,坐在这里的人都是这两天招来的紧靠北方的大名,很可能与背叛的几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的表态,很能左右战局的发展,至少当众说过狠话,再反悔在道义上就没了理。
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德川秀忠考虑得很周全,他把姿态做足,面子给足,若是再不听话,还跟反叛的家伙们有勾连,那就不要怪老子一锅端了。
“诸位说得很好,我听了心中很欣慰啊。”德川秀忠等众人一一说完,脸上又浮起了笑容来,高兴的说道:“我要据实向天皇禀报,等到战事结束之后,那些必然会战败的家伙会被砍头,幕府会收回他们的封地和俸禄,德川家一块地都不要留,全部分出去,分给那些出力最多、作战最勇猛的人,诸位,你们距离他们的封国最近,机会最大啊。”
“真的?”
又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在底下响起来,这回大家脸上都放了光,露出贪婪的神色。
北方几个造反的大名都是很有实力的家族,土地广袤财力十足,不然也不敢公然和德川家作对,如果一旦可以将他们的土地瓜分,想必对自己的势力壮大,很有帮助的。
这不得不令人垂涎,实在有些诱人,也充分体现出德川秀忠的手段,八字没一撇的事,他就拿出来收买人心,效果还不错。
一片交头接耳中,坐在德川秀忠身侧不远处巍然不动的老和尚,就有些引人注目了。
聂尘注意到,天海国师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说,半眯了眼仿佛睡着了一样坐在那里入定。
他觉得奇怪,于是拉拉正和旁边一个大名说话的德川忠长的衣袖。
“大人,怎么天海和尚也在这里?”
“哦,是他自己过来的,已经在江户住了一段时间了。”
“他自己来的?”聂尘越发吃惊了:“天台宗……不是跟家光大人联系很紧密吗?”
“是啊。”德川忠长冷笑道:“不过那是以前,现在天台宗很老实了。”
“嗯?”聂尘想莫不是你们铲了天台山?
“他们暗中串联四国、加贺、甲斐一带的大名,想与造反的几个大名连成一片,对江户成形围攻,同时切断关中,将幕府孤立起来,不过父亲大人及时发现,联合其他大名一举抓了近百个到处游说的和尚,把事情捅到了天皇跟前,天台宗理亏,方才消停下来。”
“真的消停了?”聂尘不大相信。
“当然是假的,家光这么多年花在天台宗的银子比他自己用的都多,天台宗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放弃的。”德川忠长很清醒,这段时间真的成长了不少:“消停是明面上的,暗中依然在活动,不少大名悄悄报告了父亲大人。”
“那怎么还留着他?”聂尘皱眉:“一刀砍了不是省事吗?”
“若杀得了,当然杀了干净,可是杀不了啊。”德川忠长叹道:“天海国师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说是底下的人犯的事,与天台宗无关。天台宗又是神道教和佛教的本宗,山门里出过许多知名僧侣,信徒无数,杀他必然会公开翻脸,后患无穷。”
“……”聂尘望了望天海和尚那颗光秃秃的头,斑驳的头皮上那几个戒疤痕醒目,心中雪亮:“我明白了,既然不能杀,那就放到眼前最放心。”
“聂君真是聪明,父亲大人也是这样想的。天台宗各地僧兵很多,让天海国师在江户住着,能让僧兵投鼠忌器。”德川忠长颇为意外的看向聂尘,奇道:“聂君真乃神人也!”
聂尘一惊,心想燕双鹰附身了?
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一阵,上头的德川秀忠却开始疲惫了,吸食福寿膏形成的精神亢奋来得快去的也快,原本他打算和这些大名一齐吃晚饭,但没了精神,只要先退席,由大纳言德川忠长陪这些人吃饭拉关系。
晚宴进行得很愉快,涂了白脸黑齿的倭女再次出来冲击聂尘的神经,他闭着眼都能想象出那些倭女慢动作跳舞的样子,哀乐一样的弦音在耳畔回荡,逼得他喝了好几口米酒来消愁。
他没有注意到,举着筷子小口抿着豆腐的天海和尚,一直从不易察觉的余光,仔细认真的打量着他,那双刀子般的眼睛,从开始到结束,从未离开过他的左右。
聂尘在为飞来的婚事耿耿于怀,天海却在为他耿耿于怀。
天海和尚的住处,在江户城五重寺。
这是一座极为古老的庙宇,始建于室町幕府时代,经历战乱沧桑,几度风雨,巍然不倒。
庙宇地处江户城东部,距离市井之地有一片茂密的树林阻挡,听不到靡靡之音。庙里的一切房屋都很老旧,但养护得很完善,古老的木头梁柱和翻新过的瓦片交相辉映,一草一木都经过仔细修剪,表面斑驳的石灯里面灯油满满,打过蜡的地板一尘不染,得道的僧侣低低的宣扬佛号,任何人行走其中,都会被浓郁的佛教文化感染,不自觉的荡去心灵尘埃。
在天守阁吃过晚饭的天海和尚,在几个徒弟,以及一队武士的护送下,回到了五重寺。
进了寺门,那队武士居然依然没有离去,看着天海进入寺庙内院以后,在外院的几间僧房住下,还放出岗哨,盯住了出入的几道门。
寺里的僧人,包括天海,对此见怪不怪,丝毫不惊慌,庙里一切如常,仿佛那些武士天生就住在庙里一样。
直到进了属于自己的那一片天地---天海居住的僧房里,脱下那件半旧的袈裟,褪去胸前的佛珠,坐在蒲团上闭目打坐时,天海国师那双捻着木鱼的手,才开始微微的颤抖。
“咚、咚、咚!”
木鱼极有节奏的敲击,富有韵律而枯燥。
门外房梁上有一个影子在听窗,听了一阵,那木鱼声一直响,毫无停息的征兆,而天色已近深夜,影子才放心的翻下房梁,跳入黑暗中,遁去无踪。
“咚、咚、咚!”
木鱼声声,笃定而坚持。
“咚咚咚咚!”
天海的手抖得越来越剧烈,口中默念的佛号、手中敲击的木鱼,都不能令他悸动的心放松下来,脑子中一直存在着一个人,那个人不断的在脑海里闪现,令他血气翻滚,心潮起伏。
“咚咚咚~啪!”
手抖得越凶,木鱼敲得越快越有力,终于,那柄细细的木鱼法槌吃不住凶猛的力道,啪的一声,从中断了开来。
天海国师一怔,慢慢的睁开眼,法槌的头掉在地上,手里捏着一个把。
盯着那柄断裂的把看了良久,天海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闭目时面色铁青。
房门被轻轻推开,有人闪身而入,转身小心的把门关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师父!”
来人恭敬的站在地下低语,虽然穿着一身普通的衣服,还戴了一顶毡帽,但帽子拿下,光溜溜的秃头底下长海和尚的脸一览无余。
天海睁开眼,看着自己的爱徒。
“师父,弟子刚从小早川大人军营里回来,小早川大人说,希望我们能帮他们搞一批铁炮或者火药,最近战事很紧,他们紧缺这个。”
“铁炮和火药……”天海眯起眼,回想晚饭时的一幕,手捏紧了法槌的把:“我可以想象办法。”
“师父,这个很困难吧。”长海却深知其中的不易,抬头道:“荷兰红毛鬼被打出了日本,葡萄牙红毛鬼跟幕府一边的,我们上哪儿去帮他们买去?”
“总有办法的……这事以后再说,我今晚,却看到了别的事。”
“哦?”长海脸上有一道陈旧的疤痕,在俊美的脸上横着一道,令他的容貌有些瑕疵,看起来平添了几分匪气。
天海国师看着他,丢下法槌的把,捻起了胡须:“今晚天守阁里,德川家邀请十余家大名聚会,逼他们表了态,发了誓,还得了从平户运来的五百门铁炮跟大量火药,那些大名的话说得非常漂亮。”
“他们只是被威胁了,不代表什么。”长海淡定的答道,表情很沉稳:“小早川大人手里有他们通信的把柄,他们不敢帮幕府的。”
“我想说的,倒不是他们,这些大名都是墙头草,谁强势就倒向谁,我早就看穿了他们,并没有指望什么。”天海国师冷哼一声,然后抬眼看向长海和尚:“我今晚见到你那冤家了。”
“.……”长海的脸抽搐了一下,像被打了一鞭。
“铁炮是他运来的,听说他在南边混得很不错,财大气粗,把荷兰红毛鬼赶走的也是他,这样的人,连德川家都愿意用联姻的方式来留住他,有这样的财主帮忙,德川家和幕府如虎添翼啊。”天海国师身后拿过一串铜制的大佛珠,拿在手里慢慢的转:“为什么不早点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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