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一个小石块被扔进海水里,溅起一股小小的水柱。
一道白光闪电般的划过,在石子刚刚入水、还未沉底的刹那间,利爪探入,准确有力的将石子抓起来,跃飞冲天。
郭怀一拍拍手上沾染的泥,站在岸上乐滋滋的吹口哨,那通体雪白、双翅却是黑羽的海鹰在天上打了个转,清脆的鸣叫着,近乎垂直冲刺般的下来,将要落地的前一瞬间翅膀扇开,优雅的落到郭怀一的肩膀上。
爪子一松,石子就落到郭怀一的手中,正是他刚刚扔进海里的那一颗。
“这畜生,神了~!”汪承祖眼睛都看直了,把大拇指竖得高高:“郭小兄弟,你怎么训练的?莫非它听得懂人话不成?”
“无他,天天跟它呆在一起,熬。”郭怀一把一块肉脯塞进鹰的嘴里,答道:“鹰通人性,时间长了,服了你,自然就听你的话了。”
“这么简单?”汪承祖眼热,在郭怀一身边挤挤挨挨:“啥时候也送我一只?我也想要,今后有它在天上飞来飞去的传递信息,比人力快捷多了。”
“好啊,龙头本就有这心思,等时机成熟,我送你一只便是。”郭怀一回答得大方,却换来旁边不阴不阳的一句抢白。
“要来做什么?这次如此大阵仗的活计,也没见一头麻雀飞来报信,要来做什么?”
说话的,是一脸阴沉的施大喧,他双手枕在后脑勺下,正躺在海岸边的大石头上,翘着脚无所事事。
“施老大,这怨不得我,是龙头说船队在外,距离太远,就算用鹰来送信也来回耽搁,不如不通知你们,让你们按照约定行事就好。”郭怀一见施大喧因为没有捞着仗打而郁郁寡欢,于是赶紧出声辩解,他知道,以施大喧记仇的性子今后指不定会给自己下绊子。
“唔……”施大喧翻着白眼,一咕噜坐了起来,严肃的用手指着郭怀一,貌似想说点什么教训的话,却一瞥眼,看到葡萄牙人费尔南多正匆匆跑来。
一看施大喧等人在这里,费尔南多满头是汗的用流利的汉语问道:“诸位先生,聂龙头在里面没有?”
他说的“里面”,其实是搭建在港口边沙滩上的一个帐篷,这处海滩正处马尼拉湾的一处回水湾边,在海湾中被打沉的任何东西在海潮的作用下,都会兜兜转转的被冲到这里来,于是这里就成了最方便的打捞场地。
好几百人就聚集在这里,要么泛舟海上,要么岸边结网,正不辞辛苦的把海水里的好东西一样一样的捡上来,而这个帐篷,就是打捞现场的指挥部。
聂尘也在里头。
施大喧眨眨眼,立刻把注意力从郭怀一身上转移到费尔南多那里,凑上去悄悄的问:“怎么,那两家伙分出胜负了?”
费尔南多没好气的瞪他:“你也知道这事?”
“怎么不知道。”施大喧坏笑道:“我把荷兰人送过去的。”
“你……”费尔南多气得跺脚:“富拉尔爵士是西班牙王室成员,你们这样子对他,怎么好?”
“有什么不好?”施大喧撇撇嘴:“背信弃义,按江湖规矩,应该沉塘,让他刀子上争生死算便宜他了。”
“富拉尔一句话,就能左右西班牙政府对东印度的态度。”费尔南多哭笑不得,又气又急:“我知道聂龙头是想成为远东第一人,但这样子干,遍地树敌,欲速则不达啊。”
“哟,你居然会用古语?”施大喧惊奇的道:“这话我都不会说,你个红毛鬼怎么懂的?”
“别在意这些细节!”费尔南多懒得跟这人哆嗦,拔腿就往帐篷里钻:“龙头在里面?我去找他!”
帐篷门口的守卫认识他,知道这蕃鬼是龙头的亲信,也没阻拦,于是门帘一掀,费尔南多就进去了。
帐篷里光线明亮,顶上一个大天窗宽敞无比,把充足的光线投射到里头,照亮了满屋的破烂。
之所以说是破烂,是以为里面堆满了从海里打捞起来的东西,还湿漉漉的没有擦干,帐篷里充斥着浓郁的海盐味儿。
堆在地上的,有一支支火枪,一桶桶半干的锡封火药,一把把长剑和弯刀,一杆杆长矛,甚至还有好几领欧式板甲和锁子甲,以及荷兰士兵常用的头盔。
而四海龙头聂尘,正在郑芝龙等人的围观下,举着一只罕见的双筒望远镜,观察费尔南多脸上的粉刺。
“我的朋友,最近你有些上火啊。”聂尘放下望远镜,把望远镜递给早就手痒痒的郑芝龙去玩耍,起身笑道:“该吃点素了。”
“你把富拉尔爵士都快弄死了,我不上火才怪。”费尔南多无奈的走过去,向聂尘鞠了一躬:“聂,你是要和我们断交吗?”
“当然不是。”聂尘四下里找找,拖过来一张同样从海里捞起来的靠背椅子,让费尔南多坐下:“我非常珍视我们之间的友谊,你为什么这么说?”
“你让富拉尔爵士和荷兰人决斗,不等于要跟西班牙帝国断交吗?”费尔南多摊摊手:“你知道的,他是王室成员,负责在东印度和远东的利益处置,这也是他出现在马尼拉的原因,他一旦被你弄死,整个西班牙都会仇视你,而我们葡萄牙人也不得不被迫与你保持距离。”
“你们不会这么干的,西班牙人也不会。”聂尘笑了,露出十分好看的牙齿:“马尼拉一旦丢失,西班牙在远东再也没有一个落脚点。”
他扳起手指头,一个一个的数:“大明朝的瓷器、茶叶、丝绸,日本的药材、铜和白银,再也不会通过西班牙的商业渠道进入欧洲市场,你们会眼睁睁的看着钱变成水吗?还是愿意看着本属于你们的利润进了别人的腰包?”
“再大的利益,也不能拿来与王室的荣誉做交换。”费尔南多摇摇头:“聂,你是个伟大的人,但你并不了解欧洲人的世界观。”
“哈哈哈,世界观?”聂尘大笑起来,把一根手指头对着费尔南多点啊点:“屁的世界观!就是为了利益罢了,欧洲几十年来打来打去,要是真的为了荣誉早就停战了,大家的国王和皇帝都沾亲带故的,一家人打个毛线啊?是为了利益,为了钱!”
“.……”费尔南多皱眉看着聂尘,不说话。
“原谅我说的有些直白,不过这就是事情的本质,话粗理不粗。”聂尘一点没把费尔南多当外人,继续羞辱欧洲:“在我看来,欧洲的那些王国不比吕宋岛上的这些部落体面多少,同样都是为了利益打来打去,不同的是这里的部落是为了村子之间的领地,欧洲国家是为了钱。”
“我不同意你的看法。”费尔南多反对。
“你可以保留意见。”聂尘耸肩。
“我不是为了这个过来的,我想请你再考虑考虑对待富拉尔的方式。”费尔南多惊觉自己被聂尘带偏了,赶紧回到正题上:“你想在马尼拉立一个汉人总督的想法虽然疯狂,却不是不能商量的,但你这么逼富拉尔,并不是明智的,西班牙人绝不会答应。”
聂尘的笑容收敛起来,和善的脸宛如天上的云,飞去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副严肃刻板的表情,他坐直了身子,认真的说道。
“费尔南多,本来,我此行的目的其实很单纯,只想教训下荷兰人,维持一下我在马尼拉的利益,不让这条商道受到太多的滋扰,但是,当我在这边呆了几天之后,我的想法慢慢改变了,计划也逐渐修整,最后,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聂尘把手排开,双臂摆得与肩等高:“从中我得到一些信息,产生了一些新的想法,我突然发现,这片海,这片大地,这里的人,本来不是属于西班牙人,也不属于荷兰人,这里是有主人的,而你们是外来人,不应该当什么总督,总督是谁给你们的?上帝吗?”
“聂…….”费尔南多觉得有些不对劲,空气里有不详的意味,他想说话。
聂尘摆手阻止他,继续说道:“这个发现其实早该发现了,现在才惊觉,是我的错,我也没有想到,收拾这些总督比想象的来得轻松,几乎没有费多大的力气,费尔南多,我不是抬高我自己,我们真的没有费太大的力气。”
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于是,我觉得,既然这样,我还要西班牙人,或者荷兰人,或者任何其他人,来费什么功夫授予我总督的权利呢?谁又有资格来任命马尼拉总督?我想了想,也许没有。”
“聂,你要自封总督?”费尔南多不愧是个人精,他从对方的眼神里,作出了判断。
“也不是,在一百多年前,这里就已经有了汉人总督了,三宝太监下南洋,顺手封了一个。”聂尘把双手一合,放到鼻子前面,目光炯炯:“我呢,虽然不是太监,但要封一个总督,估计暂时没人会反对吧,是吧?封了总督,这里的秩序就要按我的规矩来,无论西班牙人,还是荷兰人,都要听话,听话的人,就有贸易的权利,反之,就没有,很简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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