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是撑起大局的主心骨。
他身死魂消,叛军就不再是可惧之力。
叛军不断败退,薛城迅速带领大军收割战场,有条不紊地把投降的和负隅顽抗的人一一处置好,分出的兵力进城去摸着地一寸一寸地不断搜杀,争取把趁乱混入城中的所有非己之营的人全部清理干净。
战乱来得突然。
结束的时候好像也毫无征兆。
夜幕落下时,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杨海和胡猛等人伤得不轻,还没到顾云死的时候,人就挺不住倒了下去。
胡猛从睡梦中惊醒时,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与往日不太一样的气息。
好像是一种绷在众人心头上的弦猛地松了,那把悬在头顶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的利刃终于消失得没了踪影。
空气中的悲恸哭声仍是没停,那种令人窒息的痛苦和压抑也没散去,但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他吸了一口凉气,挣扎着坐起来抓住身边的一个人,咬牙说:“城外怎么样了?”
“叛军呢?”
“还有……”
“没有叛军了。”
薛城嘴里咬着半个冒着热乎气的馒头,大步走进来的同时含糊不清地说:“顾云死了。”
“大多数叛军都投降了。”
至于死不回头负隅顽抗的,自然也有了该去的去处。
不会再是任何人的威胁。
胡猛没想到自己眼一闭再一睁竟然都结束了,回不过神似的杵着没动,满是血丝的双眼里充斥着的,全是不可说的难以置信。
薛城以为他是还担心别人,抻着脖子把嘴里噎人的馒头咽下去,吸了口气说:“杨海他们也没事儿,还吊着一口气呢,只是差点成了个血葫芦,看着还挺吓人。”
“我都差点以为他要魂归大地了,可谁知那小子竟然挺住了,你别说,命是真的大哇!”
胡猛魂不守舍地唔了一声,可两眼瞧着还是发直,魂儿显然不知飞到了哪儿去。
薛城跟他们都是老相识,见他这样毫不客气地爆出一声嗤笑,微妙道:“怎么,没醒着再捞个生擒叛军将军的战功,心里不得劲儿了?”
“你早说啊,我要是知道就把顾云那厮留下一口气,等着你醒来再去多砍两刀泄愤,也好给你个捞战功的机会!”
胡猛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郁闷道:“我想的是这个吗?”
说完他瞳孔无声微窒,难掩惊讶地说:“顾云是你弄死的?”
薛城咬馒头的动作顿了顿,梗着脖子摇头。
“不是。”
面对老相识,他坦诚得很,把自己还没来得及包扎的手举起来对着胡猛晃了晃,唏嘘道:“我还是打不过他。”
“你看,满手心都是震裂的口子,全是被那姓顾的孙子震的!”
他当时想的就是擒贼先擒王。
可问题是他没想到隔了那么多年,他还是打不过顾云……
要不是跟着苏沅的那些人及时冲出去把顾云单独从大军中撕出来,多对一直接弄死,再打下去,他可能也是躺着被人抬进来的。
说不定胡猛醒了,他还没醒呢……
他回想起当时的混乱,以及那些人出手的狠辣和无畏生死的魄力,忍不住啧啧道:“话说我这大侄女儿是厉害啊,不光是自己武艺好胆量佳,就连身边带着的侍卫都不同凡响,有她爹的风范!”
胡猛???
他看着薛城那张颇与荣焉的脸,茫然地眨了眨眼。
“你……大侄女儿?”
“谁?”
薛城答得理直气壮:“南风他闺女啊!”
胡猛的表情顿时更惊悚了:“什么?”
“南风有闺女?!”
在胡猛脸上看到与自己当初如出一辙的惊悚,薛城像是在某个方面找到了安慰的理由,哈哈笑了起来,悠悠道:“可说呢。”
“说好了都是孤家寡人,咱们兄弟几个居然都不知道南风有个如花似玉的大闺女,你说这兄弟做的,可真是……”
“无话可说了。”
薛城忍着笑欣赏胡猛空白一片的脸,把剩下的小半个馒头掰碎了塞给胡猛一小半,剩余的一股脑全塞进了自己嘴里,含混道:“不过这次多亏了他闺女,不然等我收到消息时,挂在城墙上的大概就是你们了。”
胡猛脑子还不太清醒,被薛城扔出的一个接着一个的消息砸得愈发昏沉,攥着手里的馒头渣渣,忍不住皱眉:“这话从何说起?”
“跟他闺女有什么干系?”
薛城咳了一声,一脸严肃地说:“鬼沙坑知道吗?”
“就是那个谁都不敢进去的鬼沙坑。”
胡猛眉心拧得更紧了些,不耐道:“我当然知道,你说这个做什么?”
“要说的就是这个。”
薛城一脸复杂地说:“他闺女带着人横穿鬼沙坑,生生把送消息的时间缩了一半,自己死里逃生就罢了,还把鬼沙坑里的地形图绘了下来,然后又带着我和我的人,再一次从鬼沙坑横穿过来的。”
要不是靠着跨越天险之地硬生生把赶路的时间缩短,他们今日赶到的时机不会这么及时。
哪怕是一路上撒丫子狂奔,等赶到怀北时,也来不及了。
胡猛在边塞待了大半辈子,对鬼沙坑的忌惮深入骨髓,也从未想过冒着生死的风险去试探。
猛然听到这话,立马就结结实实地愣在了原地。
一个小姑娘,竟然……
薛城看出他没说的意思,挑挑眉说:“厉害吧?”
“反正我是服气的。”
“嗐,不过我听说她丈夫也不错,还是个饱读诗书的状元郎,只不过……”
状元郎苦守住了怀北,自己的一只脚却迈入了鬼门关内。
薛城匆匆处理完了外头的事儿闻讯赶着去寻了一趟,没见着林明晰,就被苏沅身边的人恭恭敬敬地送了出来。
苏沅入城后一直没现面,猜也能猜到,这位敢扔了笔提刀上城墙的状元郎的现状只怕是不太好。
胡猛跟林明晰接触更多些,对林明晰的敬服是发自内心的。
听薛城提起伤重不醒的林明晰,眉宇间不可避免地闪过一抹晦暗。
他用力搓了搓脸,闷着嗓子说:“林大人是有大才之人,怀北能守至今日,全是……”
他艰难地停顿片刻,苦笑道:“盼老天有好生之德,不要轻易折了这样的人才是。”
薛城眸光闪了闪,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毕竟谁都祈求上苍有好生之德,可世间红尘万般皆苦。
上苍又怎会顾得上怜悯谁呢?
薛城无声叹了口气,拍拍屁股站起来说:“行了,你好生在这儿养着,我去外头转转。”
“林大人还没醒,你们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也都成了伤残,城内城外一堆事儿还等着我去收拾呢。”
“只是想想我就犯愁,你说我也是今天才进的怀北城,这哪儿跟哪儿都摸不清楚,贸然让我去……”
“薛将军。”
天雨站在门外,对着面露意外的薛城和胡猛躬身示意,轻声说:“薛将军,不知您现在是否方便?”
薛城眨眨眼,点头说:“方便啊。”
“怎么,你有事儿找我?”
天雨扯着嘴角勉强露出个笑,慢条斯理地说:“是我的主子想请您过去叙话。”
是苏沅?
薛城面上闪过一丝意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林大人醒了?”
天雨眉间晦色深了几分,摇头道:“不曾。”
“只是我家主子说,将军初入城内,对大小事宜想必是两眼摸黑弄不清楚的,您若是方便的话,不如过去聊聊,或许能找着些头绪。”
也就是说,林明晰还没醒,什么都做不了。
但是他放在地上的担子,苏沅咬牙担起来了。
她不肯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