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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1章 财帛再难动人心
    逝者已矣,可生者还得继续往前。

    一个个曾经的活人变成册子上冰冷的名字,汇聚成一串数字后,被统一送往了城外新挖出来的一片坟地中进行安葬。

    坟地的位置是城内一个据说很有名的老神仙算卦定的,据这位老神仙所说,这个位置前瞻大漠,后倚怀北城脉,是一个绝无仅有的风水上佳之处,安葬在这里的人,亡魂都可得往生,死后也会庇护怀北一方,余荫留庇活下来的人。

    风水命脉的说法是否为真,谁也说不准。

    可死去的家人能在死后得到安息,下辈子能安享荣华,这个看不见摸不到的说法在心理上给了幸存者很大的安慰。

    不管怎么说,这些人活着的时候拼尽全力护住了自己的根,生而有幸,死而无憾,不愧对这一方天地,他们应当走得体面安详。

    堆积在一起的尸体下葬时,苏沅亲自去了。

    林明晰还赖在床上不肯醒,她只能是亲自走一趟。

    眼看着一个个熟悉的或者是叫不出名字的人被沙土掩埋,听着耳边随风呼啸而起的号哭之声,苏沅熬得血丝遍布的眼底泛起点点说不出的恍惚。

    经此一战,怀北的人口折损超过大半,青壮多已成了地下亡魂,如今还剩下的,多是些老弱妇孺。

    她们的丈夫,儿子,父亲就此在沙土之中无言长眠,可这些活着的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侧头脑看清身后无数双通红的眼,苏沅的喉头失控地开始痉挛抽搐,就像是生生张嘴咽下了一块四边都是棱角的石头,被锋利的棱角将皮肉划得血肉模糊,张嘴时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站在她身旁的薛城不放心地唤了一声。

    “你没事儿吧?”

    苏沅用力咬住舌尖摇摇头,藉由疼痛逼着自己更清醒些,沙哑道:“没事儿,只是有点儿累了。”

    望着这一片突兀多出来的碑林,换作谁能见了不累?

    薛城心情复杂地张了张嘴,忍不住说:“生者有命,这都是天意。”

    “怪不着谁的。”

    苏沅低下头说不清什么滋味地牵着嘴角笑了下,尽管那抹笑淡得让人几乎捕捉不到,可嘴角的确是扬了扬。

    她说:“如果当时我能再快些就好了。”

    薛城潜意识地觉得这话不太对,下意识说:“与你有什么干系?”

    “你已经尽力了。”

    苏沅笑笑没答言,往前走了几步,在短短数日内消瘦得几乎见了骨锋的双手抬了起来。

    那是个充满安抚和劝慰的动作。

    正在失声痛哭的人们见状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用被泪水模糊的视线紧紧地盯着她一动不动。

    苏沅深吸一口气,哑声说:“再过些日子,城内之前关了的店铺会继续开,但凡是想去求个生计的,不管是肢体残缺者,还是女子,都可以到府衙前进行登记,等重新开业的事儿张罗得差不多了,就会有人去寻你们去铺子里做活儿,虽不可富贵,可谋个生路没问题。”

    “还想种地种药材的,也可继续种,接下来的五年之内,所有的药材种子全都由府衙统一发放,种出来的药材会有人来一起收,还有孩子……”

    “所有的孩子,都可送到阳光书院就读,没了父母的,往后就常住在书院中,想回家的也可以,不管是读书所费的银钱,还是以后考取功名的费用,全都由书院承担。”

    “五十岁以上的老人,以后每年都可领确保生计所必须的粮米衣物和银钱,遇到任何困难,也可到城内的任何一个店铺中求助,我保证,一定不会有人忽略你们的诉求,我也不会让任何一个人陷入活不下去的困窘。”

    “诸位都是同历过生死的人,假大空的承诺我也就懒得说了,我向诸位保证,今日所说之话字字当真,决不食言。”

    生离死别固然让人心碎,可眼下更重要的,是如何解决这些人的来日生计。

    确保了生之无虞,才能把接下来的一切都交给时间。

    苏沅话音落地,现场一片寂静。

    她对着身后的天雨点了点头,天雨会意带着几个人端了几个大箱子上前,支起一张桌子,说:“每家每户来领银子。”

    一个被两个年轻妇人扶着的老太太闻言愣了愣,擦着眼泪说:“夫人其实不过多担心我们,虽然我家老头子和两个儿子都没了,可还有孙子和儿媳呢。”

    “我们这些人上不得城墙,下地做活儿却没什么问题,之前卖药材赚的银子也都还在呢,等……”

    “等过几日,我就带着我家里人去地里翻土培地,不管怎么说,误不了明年的春耕,只要有力气,我家这一家子就饿不死,怎么都能活。”

    她泣不成声地说完就低着头抹眼泪,压抑在喉咙里的哭声震得浑身都在不住地颤抖。

    苏沅呐呐地看着她头上雪白的头发说不出话,耳边不断响起不同的声响。

    “是啊,其实我家也不用领银子。”

    “我男人运气好,只是断了条腿,但是还能动呢,等他在家里养着,我就带着娃去下地,怎么着都是能吃饱的。”

    “我男人虽然是死了,但是我两个娃都在书院里读书,有吃有喝不用我管,就我一个人在家,地里随便刨点儿什么就能活,给多了银子我拿来也是用不上的,我家就不领了。”

    “我家也是,不领了……”

    ……

    人声渐起,绝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往后退,对苏沅苦笑着摇头。

    米达大爷脸上还挂着好几道骇人的血口子,嘴里咬着他常年不离手的旱烟杆子,见状嗐了一声,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说:“夫人,这几日您又是让人发过冬的衣料毯子,又是让人发药材米粮,得了您这些恩惠,咱们这些侥幸捡了命的老东西才能活着喘气,站在这儿跟您说话,您面面俱到能安顿的都安顿了,我们哪儿还有脸去接您的银子?”

    林明晰受伤至今不见清醒的事儿虽是没人刻意去提,可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苏沅用双肩把怀北的担子担了起来,看似游刃有余,可实际上对她而言还是太难了。

    不过数日,她整个人就瘦得脱了相,熟悉的人见了,没有一个不皱眉。

    可谁也劝不住她。

    听到米达大爷的话,苏沅面上闪过一丝恍惚,不等她回神,米达大爷就敲了敲手里的烟杆子,眯着眼说:“每家每户都死了人,若论人头来发银子,您有多少禁得起造?”

    “再者说,去年有您和林大人带着,谁家的收成都不差,只要缓过这口气儿了,靠着自己就能想法子立起来,咱们这些人都是从苦日子里磨出来的,不在乎这点儿磋磨,您就不必担心我们了。”

    “是啊是啊。”

    “我们能自己想办法的,就不给您添麻烦了。”

    “您帮我们的已经够多了,再拿您的银子,这不是不知足么?”

    ……

    都说财帛可动人心。

    可到了眼下,却无一人伸手去接苏沅拿出来的银子。

    苏沅站在原地默了许久,死死地咬着牙难以言声。

    就当场面僵滞时,远处突然起了躁动之声,一队看不清人影的黑影纵马疾驰而来。

    马蹄轰隆于城门前止步,一个黑衣男子不等马蹄落下就心急地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玩儿命似的朝着苏沅的方向奔了过来。

    “主子!”

    苏沅闻声抬头,看清来人后眼底蒙上了一片凝色。

    是天一。

    天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