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成鸟?!”
卢宗敏很快认出,这是阴山境地承载杀气深重,极恶罪人的魂魄进入轮回的妖兽,只是这等镇守在幽冥的妖兽怎会突然出现在人界皇城?
强风打面,眨眼间,与成鸟已从城墙展翅跃下,空中旋身突近,只在咫尺,双眼那抹红向后飘扬,宛如两道血雾,妖冶浓烈。
卢宗敏横剑格挡,铿地一响,令他猛地想起来一件十分要紧的事,却已经为时已晚。
——此类活在阴山幽冥的妖兽,常有蛊惑神识的本事,只需一眼,便能意识混乱,因此,绝不可与幽冥妖兽对视。
眼前景象飞速变化,意识跟着松散了,卢宗敏急迫摇头。
正要御气抵挡,胸膛骤然一沉,好比被人当胸狠狠一脚,气海泄走,整个人翻转着轰然摔在地上。
顿时砖石飞扬,将长街砸出一个深凹大坑。
“噗——”
他咳了两声,一口热血涌出,瞬间被大雨洗去,忍痛睁眼,只看见一张放大的少年面孔。
与众不同,少年留着一头齐脖的短发,眸子有些狡黠,手指盘绕着胸前旧红巾,好笑地望着他,而不是一贯用的乏味表情,还像他伸出手,作势要扶他起来。
更为特别的是,此时此刻,少年手持路剑门人手一柄的冷玉剑。
“刘兄弟!你这想好要入我门了吗?”
一见阿备来了,卢宗敏顿时觉得胸口的疼痛感降了几分。
不胜欢喜。
大雨瓢泼,烧焦气混着血腥。
与成鸟双脚化爪,抵在陷入美梦的少年胸前,直到少年不反抗,口中说起胡话,双目红火灭去,垂下头,用手剥开少年衣襟,伸了进去。
摸索片刻,掏出一方油纸包着的东西。
剥开后,竟是一滩湿湿糊糊,不知本来面目是什么的东西。与成鸟扇了扇黑羽,似乎被这团东西上面所散发的气息吸引,一声长吟,两片羽甲随即合拢,携着这包湿糊的东西旋身飞入乌云层中。
冰冷雨水打在光滑胸口,卢宗敏猛地从幻想里惊醒,一把撑坐起来,雨水呛得他直咳。
直到把污水吐干净,低头一看,敞开的胸口受了点轻伤,再细细检查,发现掌门宝印并没丢失,丢的居然前些时日到江姑娘府上,临走前,她给自己的几块糕点。
那糕点滋味的确不俗。
最后一块他当下舍不得吃,而后就也忘了。
难道镇守幽冥的妖兽,也,也喜欢吃糕点吗?
卢宗敏一头雾水,昂起脸望着天际雨幕,眉头皱了又皱,脸上写满不可思议。
国师堂前,花瓣飘然。
远山隐在云雾中绵延起伏,温暖阳光透过云层,斜射而下,山峦便染上一层紫红暖色。
雕栏玉砌建筑四周桃树烂漫,尘埃欢舞。
江芹没想到,与宋延追着破军穿过传输阵,眼看应龙游绕,居然将荒凉境地瞬间席卷,几个呼吸间,堆砌成眼前世外桃林景色。
破军又搞什么鬼?
“小公主!担心哪!前面是国师堂,咱们可不能惊扰了国师大人。”
正想着,背后传出妇人说话声。
宋延和江芹齐齐转身,只见个粉雕玉琢,梳着两个小角辫的女童一蹦一跳朝他们笑着跑来,不时回看看提裙追赶的妇人,转头偷笑时,粉嫩小嘴里缺了颗门牙。
远远似乎有几个四人抬肩舆,停止长道外。
女童右手拿着个拨浪鼓,笑个不停,奶声奶气催促阿嬷快些,说话有些含混漏风“我已好几日没见到皇兄了,阿嬷,皇兄要出使大梁国,母妃说,大梁国好多好多我没见,我没吃过的好东西,我得托皇兄给我带些呀!”
说话间,女童穿过的江芹身体,仿佛吹过一阵微风。
江芹本能往宋延所在躲了一下,只是没躲过去,微微一愣,伸手抚了抚腿、腹两处,好奇怪的感觉。转头看,女童仍天真无邪地笑着,眼神穿过她,看向后头妇人。
一老一少,完全没有感知到她和宋延的存在。
阿嬷这称呼有些熟悉,她在《西海志》中见过,也问过六郎,在吴越世家贵族中,大多用来称呼年纪大些的仆妇,与大梁所说的“乳母”无异。
女童穿着华美,行动间,浑身珠玉琅嬛发出好听的玉石轻响。
她一路跑着,手中拨浪鼓咕咚咕咚地响,音色天真稚嫩,她说大梁国能制出垂帆如云的大船,在海上自由航行,还能测出星辰节变,能养出很好的稻米,这些靠的不是堪舆之术,也不是靠法术,而是更加值得敬佩的凡人之力。
老妇人追上她,笑问她又是从哪听来的。
女童捂住偷笑“皇兄告诉我的呀。可惜我太小,这次就不能和皇兄一起去大梁国学习造船技艺了。”
老妇人蹲下替她理了理跑乱的发与裙摆,慈爱地看着她,说“公主若想去大梁国,便不可只吃果子,挑剔饭菜,好好用膳,再过几年,长得与其他皇子一般高,便能随着太子去大梁国啦。”
女童笑声如银铃一样清脆,立即立誓从今日起就要好好吃饭,努力长高。
两人说着笑着,一前一后隐没在花色长道中。
“益昌公主。”
“什么?”
江芹昂起头,只见宋延目光从女童消失的方向收回,低垂眉眼,淡淡道“方才女童是吴越国益昌公主,吴越国主只有一女。”
再看时,美轮美奂的花道倏忽暗淡下来,黑暗吞噬。
一点强光蓦然扩散开来,如同扯开遮掩黑幕,猝不及防,宋延及时抬袖,遮挡在她眼前。衣袖遮得住光,却遮不住声音。
下一刻,女子悲痛欲绝,无比凄凉的哭喊声像是尖锐的针,一下刺进江芹耳中,杂着一群男子抚掌称好,全是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她不知自己怎么了,哪来勇气,惊愤上脑,竟抬手拨开了宋延衣袖。
江芹没有察觉到,自己颤得有多厉害,远处画面中男子一举一动,都像一记重锤,一下下捶在她心鼓上。她像个木头,连目光躲闪都忘了。
那血泊里鲜红光滑的是什么?
……人肠吗?
几个锦衣男子与铁衣将士举着酒盅,若无其事,甚至面有喜色地围观面前令人发指的一幕,污秽言语中,称呼那个落魄可怜的年轻女子为“益昌公主”。
所以,这和她刚才见到的女童是同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