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碗拿出来了,貌不惊人,一眼看去就是民窑的,可是,从那晚上的裂缝中却是出现了一丝极细的白线。马嵬曾拿在手里仔细的端详,反复的看来看去,一会摇头一会又点头,弄得王向前在那里的心情也是跟着七上八下的。
“小李啊,从这个碗的器型上看,北宋的无疑,可是,在北宋这种黑色的碗我别说没见过,甚至都没有听说过啊,你上次给我一个思路,柴窑,可是柴窑能是这样吗?黑乎乎的,可又不是陶器,着实有些古怪啊,会不会是后世谁仿制出来的怪物啊?”马嵬曾看了一会后把碗放下,用商榷的口吻对李凡说道。
马嵬曾说的“怪物”其实就是从清末民初开始的一些造假的艺人,因为对历史和年代等知识不了解或者是不全面,凭空杜撰出来的一些仿古的东西,从瓷器到铜器都有,这些怪物最大的特征就是明显的有些地方对不上号。比如,给洪武年间的瓷器落款,给南北朝时期的铜像上刻上简体字等等。这个黑碗从器型上看马嵬曾觉得像是北宋的,可偏偏北宋时期的人很爱好素雅,就连后世备受推崇的钧瓷都不能登大雅之堂,这个黑碗拿来能做什么?马嵬曾着实是想不出来。
李凡看着放在小桌子上的黑碗,脑袋瓜子里也是不停的转悠,猛然,他找出了看玉石的强光电筒,对着那黑碗的白线贴上去照了起来,另一边的马嵬曾立即就“咦”了一声。原来,透过强光散射出来的不仅仅是那一律精白的裂缝,还使整个黑碗透出了一股浓郁的墨绿色幽光。这哪里是陶器啊,陶器是绝对不可能透光的,只有上好的瓷器才具有这种“声如磬,透如玉”的特征。
“这是上等瓷土做成的碗啊!乖乖!这足底我再看看,应该也是外面抹了一层淡色的釉……”马嵬曾再次拿起了小碗,翻过底部,也用强光电筒照了起来,这次看的更清楚了,绝对上等的细瓷啊!看得马嵬曾在那里是一个劲的晃脑袋,“这么好的瓷土为什么要烧成黑色的?没道理啊!什么情况下用黑色?”
“咱们农村办丧事不是用黑的吗?”余所长插话说道,“会不会是……”
“老余,你就歇菜吧,按照古礼,咱们这个民族办丧事是以白色为主,还不是纯白的,是天然本白的,黑色只有再写一些文字的时候才用上,套黑框,你见过谁家办丧事穿黑色孝袍的?现在穿黑色衣服去参加丧礼是受西方文化影响,历史上参加丧礼的人是穿不着色的衣服。”王向前拦住了余所长的话头,还别说,这王向前在古文化方面还不是个完全的白丁,难怪他能够玩玩古董呢。
“用这种纯黑色做碗的确是个怪事,就是目前各地生产的工艺碗里也没有黑色啊,咱们民族可是忌讳说黑的,端着黑碗吃饭……”李凡也在旁边摇头说道。
“是啊,就是给祖宗上贡使用的碗具也没有黑色的啊,这个黑碗到底是干什么用的?难道说这真的是柴窑的?可这外形的工艺也太差了啊,这样的瓷器也就是普通老百姓吃饭用的,可老百姓怎么可能用这样好的瓷土?”马嵬曾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从这个瓷土的成色看,会不会是最近有人仿古作假而烧坏了的帮呢?小李啊,我记得氧化铁超过8%,加上适当的厚度和温度,窑变后呈现的就是黑色,这是不是仿冒者搞错了配方和温度形成的?可是这瓷土又不像啊,说不通啊。”
“不,这绝对不是仿冒者的东西,没有意义,即便是他们把这个器型和釉色都弄对了,做出来的东西就是个碗,北宋钧瓷没有这样的碗,这谁都知道,不能仿冒北宋钧瓷,那他们做出来的钧瓷按哪个朝代的卖?能卖出什么价来?这样精细的瓷土,就是现在去买也不便宜吧?这个碗怎么说都有300多克,还这样厚重和粗糙,能卖的起价来吗?卖不起价来,他们做来干啥用?还把这碗底留出来,更是没有道理啊,从器型和瓷土材质上看,这与北宋前的柴窑有联系,我个人认为,这会不会是柴窑工匠们的自用碗?或者说是受到官府打压后弄出来的变种?”
其实,李凡也是一边思索一边随口说的,对于这个碗的用途和出处,他想了很多方面,最后想起了北宋和后周之间的关系,想起了赵匡胤的陈桥兵变的典故。
“这,这是个什么逻辑关系?你是如何推理出来的?”马嵬曾立即皱眉问道。
“这个话说起来可就有点长了,王副县长,余所长,你们有时间吗?”李凡笑笑,看着这两人,“不过这个碗还是要拿去做一下年代鉴定,如果鉴定出来的年代是一千多年前的,那这个碗的身世也就清楚了,只不过……这个东西会有一些文化单位或学校为了研究向您募捐,到时候,当然,回赠的报酬数量也不会少。”
“没有关系,我们乐意听听,只要是对学术研究有用,把它捐献出去也行啊,到你这儿来就是来长学问的,你说你说,我们认真听。”王向前立即就表态了。
王向前可是在圈子里可是混了差不多三十多年了,他怕自己的表态不好,这小屁孩就不说了,到时候还是弄得自己稀里糊涂。如果确属真品,那捐献出去也没啥不好的,自己至少可以得到不菲的奖金,还拿的心安理得,不像余所长那样,搞的现在都夫妻分居了,不划算啊。想明白了这层,他的表态可以说是高大上的。
“我们都知道,唐朝灭亡后,边远地区不算,在中原就乱了差不多60多年,在历史上管这个时期叫五代,先后出现了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和后周五个朝代,这些朝代里,还都是头尾相接的,也是历史上颠覆政变形成的一个个的中央政权,其中,只有后晋和后周是汉人当了皇帝,后梁、后唐和后汉都是被同化的沙陀人当了皇帝,这些朝代为此的时间都很短,长的十几年,短的只有几年,具体的历史我就不说了,那不是咱们几节课能讲完的。”李凡说到这里,从冰箱里拿出了矿泉水,自己打开了喝上了一口,“还是这个凉快,我喝这个,你们喝茶。”
那边,马嵬曾已经开始给其他人泡茶,宾馆里,也就是用开水冲一杯子了。
“这里我要重点的讲讲后周和北宋的关系。”李凡放下了塑料瓶子,“北宋在大的朝代里是唯一一个没有通过大规模的统一战争获得中央政权的朝代,赵匡胤是在陈桥兵变的时候黄袍加身,后来返回了开封,逼迫刚刚继位的后周小皇帝禅位,从而建立起了宋朝,虽然后来逐步的统一了南方,形成了一个相对统一的版图,可我们还是从历史上看到,宋朝的版图在大一统的历史上是最小的,军队的战斗力也是最差的,后世称宋朝的这种情况是‘弱宋’,可是宋朝的经济发展又是史无前例的,创造出了璀璨的汉文化和科技,唐宋八大家里有六位在宋朝。”
李凡说的这些,马嵬曾知道,王向前也略知一二,只有余所长听着新鲜。
“刚才说的是一个过门,下面我要说的就是这后周的柴窑了。”
说到这里,李凡走到里边打开了一扇窗户,没法子,王向前和余所长都是大烟枪,马嵬曾不抽烟,这宾馆的房间就那么大,两个烟枪一点,用不了一会,这满屋子就都是烟味了。看着李凡的举动,王向前和余所长都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小李打开窗户了,你们只管抽,不抽你们也难受。”马嵬曾说。
“为什么有一个柴窑呢?难道说是用柴火烧制的?不是。后周皇帝明面上叫郭威,实际上本姓柴,叫柴荣,在他当皇帝的时候,也有自己的官窑,当时叫御窑。北宋的官窑实际上继承的就是后周的御窑,后周时期生产的御窑瓷器在精美度和品质上比北宋的官窑还要好,一点都不差。可是,赵家得了天下后不可能还继续用柴家的东西,肯定得自己另起炉灶,原来后周宫廷里的瓷器就有可能流落到了民间,于是,后人为了区别北宋的官窑,就给这个后周御窑起了名字叫柴窑。”
“哦,原来柴窑的名称是这样来的啊!”马嵬曾感慨的说道。
“那柴窑不是更加珍贵?更值钱?”余所长冷不丁的冒出了一句。
“那是当然啦,宋瓷还能看到好多件,可柴窑的瓷器,根据我的了解,到目前为止,一件真正的柴窑瓷器都没有,只有少量的瓷片。而根据史书记载,后周世宗对烧造瓷器要求极高,集中了当时的能工巧匠,使用珍珠、翠玉甚至黄金加入釉泥中,他的弟弟亲自督造,烧制好的瓷器只能在宫中使用,严厉禁止流入民间,古人有书记载,柴窑碎片都可以作为帽子和衣物上的装饰品,不亚于使用珍珠玛瑙和玉石,可见,柴窑的品质有多高,有人说,家有万贯不如钧瓷一片,可谁知道还有一句是‘家有名瓷不如柴窑一片’呢?”
“这么说来,柴窑瓷器不得了啊,那怎么出了这样的一个东西?你这似乎还是没连上啊?”王向前指指那个黑碗,“如果这也是柴窑的,那是不是名不副实?”
“您别急啊,听我慢慢的说来。”李凡调皮的又喝了一口冰水,“赵匡胤要以仁义治天下,他拿了后周老柴家的天下,还给那个小皇帝柴宗训弄了个丹书铁劵,封了个郑王,那个水浒传里的小旋风柴进就是后周皇族的后裔。赵匡胤登基后,检查大内府库,发现宫中的各种器具,极其奢侈华丽,连一个小小的小便器都用七宝装饰。不禁感慨万千,对臣下叹道,‘为人主者,糜烂如此,焉能不国亡家破?我大宋当以此为戒!’当即下令,将那些价值连城的器具搬到院中,全部砸毁。同时,他下令关闭柴窑,遣散工匠。可皇帝下令简单,那些工匠顿时就没了饭碗,他们还被充军发配,要知道,北宋时期动不动就把人发配,还要在脸上刺字,就连著名的大将狄青也曾经被发配刺字,所以狄青也叫‘面涅将军’,根据史料记载,这些工匠就有相当一部分流放到了这里,他们来了以后,靠什么谋生?这里又有上好的瓷土,难道他们会放着自己会的手艺去讨饭吗?”
“嗯!你这样一说我倒是觉得合理,可他们为什么要用黑色釉呢?”马嵬曾先是点头,后又摇头的问道,“而且,这里的瓷土似乎还达不到如此精细啊。”
“一个好的瓷器工匠最怕什么?最会什么?”李凡戏谑的提出了两个问题,随即自己回答道,“最怕的是手艺失传,最会的就是精选瓷土,没有好的瓷土,在那个年代是烧制不出好的瓷器的,那些釉色和釉料的调制都是旁枝末节,真正的瓷器工匠的绝活就是把不好的瓷土精选成上好的瓷土。在那个年代,并不是只有景德镇有上好的高岭土,其实,在北方也有,只不过,北方的高岭土里含有的杂质多一些,有些成分复杂一些,现代人可以通过改进的技术解决这些问题,那么在古代,那些老艺人难道就不会动脑子去弄吗?如果没有他们的技艺,五大名窑是如何产生的?就是现在的景德镇高岭土也不是拿起来就用啊,也要经过遴选,水洗和精研等诸多工序呢,他们在这里弄出上好的瓷土来是一点也不奇怪,可是他们害怕暴露,怎么办?只能自己给自己抹黑喽,可又不甘心,艺人嘛,总是要流出一点破绽让行家去猜去看,于是,碗底就出现了那样的东西。”
“有道理,有道理!”听到这里,王向前才连连点头,转念又一想,“为什么在器型上做的那么粗呢?他们都是高超的手艺人,难道说做的精细点很难吗?”
“这也是他们害怕被官府查被人举报啊,做的粗一点,自己用,别人不会说什么,可要是他们自己用的黑碗比‘建盏窑口’的还漂亮,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毛病吗?而且,这个黑碗我估计也是只有工匠家里的老大才能用,平常就没人用的,老大走了,这碗也就随葬了,普通人的墓葬根本保留不到现在,只有这个黑碗夹在泥土中,那挖掘机的运气不错,没有直接给碎掉,不过这个裂缝可是由于运输震动才出现的,否则,咱们看不到这条白线,在地底下,用不了几年,这条线就被泥土中的氧化铁给沁色了。有点可惜啊……不过,马老师,这条缝你能修复吧?我记得你在这个方面可是独占鳌头,要不,找个机会您给修复一下?”
“不不,这个不能修复,不是我不干,也不是干不了,是有了这条缝才说明问题,没有这条缝,那这个古瓷的发现就不完整了。”马嵬曾严肃的说道。
“乖乖!这东西……还这么讲究,长学问了!”王向前感慨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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