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不着痕迹地推开宋清河,继续避开他的眼睛。
宋清河此时已经冷静下来,看着安娜说道
“安娜你知不知道,很多人都以为,当对方刻意躲避你眼神的时候,说明她有问题,心里不安。可我很清楚,一个人在完全无辜,毫不畏惧的时候,也会躲避别人的眼神,那么,你是属于哪一种呢?”
安娜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没有正面回答他,只轻声说了一句
“清河,你知道我对你始终心怀愧疚。是因为你也好,是因为简安也好,我从来都没有感到对谁内疚这么深,连二叔跟何叔都没有,唯有对你。”
宋清河的双眼又迅速红了一下,喃喃自语道
“你说,刚刚那个关于躲避眼神的问题,我如果什么都不知道该有多好。这样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认为,你在面对我的时候,心里是有我的,就像对于斯潭一样……”
听到于斯潭的名字,安娜脸上的神情愈加孤独和痛苦。
“斯潭……他在沈慢那里还好吗?你们打算把他怎么样?”
宋清河迅速看了一眼安娜,喉结上下动了动,继而转过脸去,不知道是因为悲伤还是因为为难。
安娜见状没有再逼问他,只是沉默地笑了笑,转身走了。
宋清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慢慢转过身,望着张庆阳当初建成的空荡荡的环形楼梯。
他没有再回头看安娜一眼,目光空空地直奔二楼而去,手指抚摸到楼梯栏杆的那一刻,上面的粉末状积淀让他觉得有些异样。
宋清河刚将手指放到鼻子下方闻了一下,一股直冲脑仁的刺激气味已经在大脑及颈部以下到处流窜,整个身体瞬间不受控制。
情急之下,他用一只手紧紧抓住栏杆,后背贴在栏杆上慢慢坐了下来。
这个时候,一只手从后面十分有力地托住了他的腰部,将他即将撞在楼梯上的身体生生揽了过来。
宋清河抬眼看到是安娜回来了,急忙伸手指了下栏杆,示意她不要轻易触碰,否则就会跟自己一样的后果。
安娜摇了摇头,握住宋清河停在空中的手指轻轻收回到自己胸前,对他道
“那是用63号微生物标本的原材料幼虫研出来的粉末,当初张庆阳刚把63号标本做出来,知道格莉有偷标本的心思,担心自己的研究落空,便偷偷把63号标本剩下的幼虫研制成粉末,细细地洒在了这栏杆上。这样,就算有一天格莉偷走了标本,他也随时可以通过让我们这些标本吸入的方式来获取63号标本的能量。”
宋清河听了安娜这番话,大吃一惊,他转头仔细看了下这栏杆上的东西,再看看手上此时被幼虫粉末侵蚀出的粉红色血肉组织,不由得感慨,难怪刚才只是闻了一下,反应就这么大,自己总是在低估张庆阳的心思。
安娜看了看楼上,背起宋清河沿着环形阶梯徐徐而上,寻找一处能让他待着舒服的地方。
当初,这座实验室被十几名标本悉数破坏,虽然没有在最后放上一把火,但里头的东西能毁的都已经毁的差不多了。
终于,安娜看到张庆阳之前在实验室内部留下的另一扇门洞相对完好,那里头直接通完焚化池,想必是大家动手的时候忽略了这个地方,也或者是标本本来就对焚化池有所恐惧,所以下意识的,大家都唯恐避之不及。
进门的那一刻,宋清河的意识已经恢复了很多,突然伸手挡在门口,低头附在安娜耳边轻声提醒道
“那里头的焚化池,你不怕么?”
安娜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说话,直接用脚踢开实验室的门将宋清河放置到张庆阳以前坐过的椅子上。
她似乎是对这焚化池已经毫无感触,不再心生恐惧。
宋清河看了看焚化池,里面曾豢养过的无数微生物依旧在遮天蔽日地繁殖着。经过这么长时间无人监管的野生状态,这些东西生长得格外不驯,相信这个时候如果有标本被扔进去,定会比曦文当初的下场残忍上一千倍。
宋清河艰难地挪动到焚化池边,手指一伸,下面的微生物闻到渴望已久的生肉鲜血的味道,跟疯了一般地往上涌着,像一堆攀爬的泡沫。
安娜冲过去拿开他的手,着急地责备道
“你是不是疯了?要知道,被它们咬上一口,你就不止是呼吸中枢受损昏迷那么简单了!”
宋清河望着安娜的脸愣了一下,突然笑了。
“你还知道呼吸中枢啊?当初没有白学……”
他望着池子边沿逐渐褪去的微生物,双眼悲伤地眯了起来,对安娜道
“也不知道当初你被扔进这个池子那一刻,心里是什么感受?疼,一定特别特别的疼……”
安娜蠕动了一下嘴唇,还没来得及答话,突然听到下面传来几声犹豫不决的脚步声,然后是来人掏出手机拨打电话的按键声。
宋清河的手机在口袋里嗡嗡震动着。
宋清河似乎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不动,也不接,有些紧张地看着安娜。
“老宋怎么不接电话呢……”
楼下那人小声嘀咕了一句,锲而不舍地继续给宋清河打电话。
安娜听出那人的声音,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继而多了一丝嘲讽。
“老宋,我当初在这池子里身体被吞噬得再疼,也不及看着你坐在张庆阳的办公室里,跟特区研究所的那些人共同谋事来得心痛。挺好,以后这焚化池,还有这实验室,包括楼下那些栏杆上的幼虫粉末,都将是你们特区研究所的资产了。至于什么标本不标本,伤害不伤害的,你还有什么资格再提呢?”
宋清河听完这些话,手指早就在椅子上抓住一道深重的指痕,眼睛里的情绪已经凝结成两团赤痛灼热的火光,直冲着安娜的脸。
“安安!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我……我……”
宋清河一时之间无法对安娜作出准确的解释,又听着沈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直逼二楼办公室,心里大乱,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安娜迅速地看了一眼门口,直接打开办公室紧挨实验室后区的窗户,一跃而下。
宋清河微微张开嘴巴,却又把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声活活咽下去,继而呆坐在椅子上,眼睁睁看着沈慢疑惑地走进来。
“清河?你怎么回事?怎么在这里坐着啊!”
沈慢一眼看出宋清河的脸色和神态都不对劲,但并没有往其它地方想,只是一个箭步冲上来对着他全身检查了一番。
张庆阳的实验室他虽然来得不多,但这里面微生物标本的厉害之处他还是听过不少的,因此,他格外担心宋清河是不是被那些没有销声匿迹的微生物给伤着了。
一通检查之后,沈慢果然发现了宋清河手指上通红的伤口,知道那是被微生物噬咬的伤痕,立即紧张起来。
宋清河此时的心绪稍微好转了一些,渐渐冷静下来,便顺水推舟,不着痕迹地将刚刚安娜在这里的事掩盖了过去。
他抽出自己的手稍微活动了两下,动作略显僵硬,接着又起身走了几步,像是在舒展着自己的身体。
“怎么样清河,你好些没有?”
宋清河冲沈慢略一点头,指着大门外露出的一截楼栏,对沈慢道:
“你小心这座栏杆。我刚才进来不小心被上面的幼虫粉末伤到了,直到现在才慢慢缓和一些。这些东西虽然没有直接进到我的身体,可是对皮肤和呼吸中枢有非常大的影响,所以,刚刚我的意识一直没有清醒。”
沈慢一听,神色顿时更加紧张了,似乎是在后怕,幸好当时自己正着急给宋清河打电话,没有心思扶上栏杆。
“这个庆阳,心思真是太重了。他以前见面,只跟我提过焚化池的事,可对这个栏杆却是只字未提,显然是留了后手啊!”
沈慢这样感慨着,一边低下头往焚化池里看了一眼。
“唷,还是这么瘆人!几个月不见,倒像是加了肥料似的,长这么多!”
宋清河的手下意识地在沈慢身前护了一下,解释道:
“这种东西虽然嗜好生骨血,但是只要有水,有这种密闭的环境,还是可以正常繁殖的,就像在张家大院里头,被埋在石头下面的那些幼虫一样。”
沈慢眉头一皱,急忙揽过宋清河的肩膀下楼去了。
“好了好了,咱们走吧!明天开始整修的时候,我希望这间办公室能多加工一下,太瘆人了,真的是太瘆人了!”
宋清河默默回头看了一眼那间办公室,还有那扇安娜刚刚跳下去的窗户,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沈慢突然脚步一顿,站在楼梯口兴奋地指着实验室道:
“我们给它加个室内机关怎么样?只有我们俩知道,以后如果遇到什么极端分子,比如被幼虫伤过的那些标本,比如说安娜那姑娘,我们倒可以拿这个地方来吓唬吓唬她们,保证闻风丧胆!”
宋清河听罢这话,脸色铁青,直勾勾地盯着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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