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河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往外挪了，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迫不及待想见到安娜。
安娜似乎是听到了宋清河细碎的脚步声，没有再说话，而是握着手机安安静静地等待着。
待她看到宋清河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院子里时，远远隔着一道布局森严的大门，安娜冲宋清河伸出一只手去，暗示他先不要过来。
“安娜，你……”
宋清河有些不知所措，但脚步还是乖乖停了下来。
安娜轻轻咬住下唇，继而对宋清河柔和一笑，长长的黑发在风里飘散着，衬得她愈加瘦弱。
“清河，有些事情我必须先跟你确认清楚，然后再决定以后我们要不要再见面。”
“好，好，你说！”
宋清河握住手机的手轻微颤了一下，手指关节已经因过于用力的抓握而显得苍白。
“刚刚你问我，为什么沈慢不让我去见斯谭？”
“对，我……”
“他说，你已经是特区研究所的副所长了，作为交换，斯谭会一直在他手上，等你们两个人的目的都达成了，我就可以见到斯谭了。”
安娜的语气很轻很柔，这么严重的话，听起来似乎没有一点情绪在里头。
宋清河甚至还觉得她红红的嘴唇仍在上扬着，极淡的笑容。
宋清河在心里默默将沈慢凌迟了一遍，刚想张开解释什么，却被安娜抢先一步掌握了主动权。
“清河，我看得出你想解释什么，我也知道你肯定能说出一大通道理，从这一刻开始，我只问，你只答，不用多说什么。第一个问题:沈慢说的这些话，有没有七八分是真实的？”
安娜毕竟是聪明，知道沈慢为了自己的利益，必定会将一些事情粉饰加工，好让宋清河死心塌地地跟安娜分开阵营。
因此，她只想确定，这件事情里有没有七八分的意思，确实是来自于宋清河的亲口承诺。
宋清河双眼一酸，慢慢垂下眼睛，道:
“有。”
“好。第二个问题:张庆阳的实验室，你们确定要接收，并且开始做幼虫实验了，对吗？”
长时间的沉默。
“对。”
安娜的身体不经意间在风里颤了一下，像一片遗落在深秋的树叶。
“好。最后一个问题:你现在出来，到底是基于你、我、斯谭我们三个人从小到大的感情，还是想劝服我，不要轻举妄动，要相信你？”
宋清河此时酸涩的眼里终于潮湿一片，嘴唇紧紧绷着，有一大堆话想要解释，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安娜，我出来只是想见你，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
宋清河快速地转过头去，避开安娜，将衬衣袖子盖在脸上吸干净泪迹，缓和了一下情绪，慢慢道:
“我不想解释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我很想你，而且会好好照顾斯谭，你可以放心……”
说到这里，宋清河突然想到了可可，立刻机警地回头扫视一圈，防止她突然跟过来。
“安娜，你要记住，千万不能靠近张庆阳的实验室！不要问我理由，只要你不去，我保证斯谭绝对不会有事的！”
安娜听着电话内突然急促起来的声音，似乎是猜到了什么。
但她丝毫不慌张。
“清河，你猜，我会继续任你们摆布下去吗？”
“安娜，你……”
“放轻松，你就猜一猜好了。”
安娜轻声一笑，望着宋清河，再次强调了一遍。
“你想做什么，可不可以告诉我？”
“你说呢？”
安娜伸手整理了一下风衣，神色淡然而坚韧。
“我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不可控的力量非要阻止我见到斯谭。还有你们，究竟有什么值得我害怕的地方呢？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我再次殒命罢了。”
说完这些，安娜摁掉电话，不着痕迹地耸了下肩膀，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将双手往衣兜里一插，走了。
宋清河握着手机的那只手慢慢沉了下来，想追上去，又担心引来安娜进一步的反感。
如果安娜执意要破坏实验，那个可可绝对是不能再留了。
宋清河手指一捏，手机在掌心里微微发烫。
事先给宋清河通报消息的女秘书与他擦肩而过，看了看宋清河的脸色，没有说什么，只急急地跑开了。
这个时候，有人轻跑几下追了上来，塞给宋清河几张盖了章的文件。
“宋所长，这是莱纳所长让我交给您的，说是请您一定要看仔细，下午开会时再细商。”
宋清河展开文件一看，上面赫然出现一行标红的大字:《特区研究所上半年工作总结及下半年工作计划》。
第一个大标题写的实验数据，第二个是经营数据。
宋清河不由得扬起嘴唇，薄薄一抹浅笑:典型的官方套话。不过，能想到把经营数据和销售运营数据摆在前面，也算是他莱纳动了脑子。
只不过，这么重要的官方文件，涉及到整个研究所下半年的工作计划，他莱纳居然连一声招呼都没打，找人草草做了份报告就自己盖章定论了？
宋清河叫住那个送文件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
“莫蒙。”
“莫蒙，请你转告莱纳，文件格式不对，字体不对，色调和行距都要调整，还有，数据分析要做对，前面讲了持平，后面的数据却差了一大截，太可笑了！最重要的是，将经营数据都放到第一个大标题，这是目前研究所的主攻方向，否则，这一整个年度的计划完成不了，下一年可就拿不到这么多的预算了！”
莫蒙听着宋清河语速极快地讲了这么一堆，知道自己碰到硬角色了，不由得一阵心虚。
这份报告正是莱纳交待给他负责完成的。他一个小会计出身，哪里懂得述职啊！只得拼拼凑凑一大篇，敷衍了事。
要是搁平时，一定没有人能看出来，可如今遇到了专业的人，莫蒙感到自己就像被人突然扯下了遮羞布，毫无立足之地。
莫蒙低着头悻悻地往回走，耳边却再次传来宋清河的一声喝令。
“等一等，莫蒙！告诉莱纳，报告做好之后给我送来一份，两边都确认无误了，再盖章确认，明白吗？”
莫蒙冲宋清河重重地点了点头，轻跑几步拐进了莱纳所长的办公室。
宋清河看了下时间，如果下午开会要用到这份报告，莱纳那边肯定来不及做了。
这正是个好机会。
宋清河迅速拨通助理的电话，让他安排秘书尽快将上半年的经营数据发过来，然后简单制作了一个图表，自己亲手将数据计算好，做好分析，这才长出一口气，倒在沙发上沉沉睡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清河听到耳边响起几声轻微的撞击，似乎是有铁勺连续不断地触碰到杯子。
他猛然睁开眼睛，发现是助理正端着咖啡往自己桌前送，一边放下一边轻轻搅拌着，好让咖啡的香味更发散一些。
“先生，您睡的好吗？”
宋清河伸手在眼睛上搓了一把，略一点头。
“会议还有十分钟就开始了，这是您任职以来第一个正式的全体会议，您看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您处理的？”
宋清河打开电脑，将做好的数据发给助理，柔声道:
“回去看一下你的电脑，把我发给你的那份文件打印出来，人手一份，待会儿开会时要用。”
助理点一下头，迅速出去办事了。
会议如时举行。
说是全体会议，其实就是研究所几个元老级别的人物挨着所长和两位副所长集中坐在一起，其它人分散而坐，吊儿郎当，一点正式的样子也无。
莱纳所长没能如期交上总结报告，面不改色，将莫蒙支开到很远的地方负责开会时的茶水，以免所长看到莫蒙，问起数据的事情。
宋清河可等不及了。
会议刚开始他便开门见山，提议大家直接看数据，以便接下来尽快把临时实验室的方案定下来，大家好回去休息。
对于向来是又臭又长的会议来说，宋清河这句话无意是一则令箭，直接加快了开会的速度，让众人精神大振。
这个时候，所长饶有兴趣地邀请莱纳所长为大家做上半年工作的总结，言外之意不明而喻。
莱纳所长眼珠子一沉，十分淡定地站了起来。
“其实啊，上个半年呢，我看了下咱们研究所下面的员工呈上来的经营数据，形势一片大好！咱们的预算跟咱们的销售数据都很漂亮，这也说明，上半年这个任务啊，咱们总算是完成了！细节问题不说，我先挨个儿的给大家……”
莱纳所长说到这里，手里举起一份发言稿似的东西，随时准备慷慨激昂一番，不料，宋清河发现莱纳手里拿着的那份文件，正是莫蒙粗滥修改出来的，文不成文，调不成调的总结报告。
宋清河起身拍了两下巴掌，示意大家先把注意力从莱纳身上转移出去。
莱纳话说到一半，突然被打断格外恼怒。
“宋所长，您这是发疯了吗？我正在向在座的所有员工汇报工作，非常重要，您可不能刻意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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