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慢伸手握住杯子,继而手指一抖,又将杯子扔到宋清河面前。
只见那只圆乎乎的白瓷杯在办公桌上打了个旋儿,恰到好处地滚到了宋清河的手边。
宋清河放下黑色签字笔,用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捻起那只杯子,神情颇为玩味。
“怎么我坐在这个位置上,你反倒跟扭扭捏捏的小媳妇儿似的,动不动就来我这里撒一场气?”
宋清河说着,不怒反笑,倒是让沈慢一下子脸红得跟着了火一样。
“宋清河,你最好能离那个姑娘远一点,我们俩现在做的是大事!大事你明白吗?就是能够改变很多人、甚至改变小半个世界的事情!那可是微生物啊兄弟!你如果因为这个姑娘,做了历史上那些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帝王,那我是绝对不可能原谅你的!”
宋清河继续乐呵呵的转着手指间的杯子,安抚沈慢道:
“言重了啊,什么江山美人的,你着魔了吧?对于一个实验者来说,能最大限度降低对被试的伤害,最大程度获得实效意义上的成功,自然就已经功成身退了,想的太远,反而累赘。”
沈慢平时对宋清河一贯清淡的行事作风懒得搭理,只做到尊重即可,但如今两人同在一个实验室里绑定着,又都委身于特区研究所,沈慢是断然不甘心的。
最重要的是,他不相信宋清河真的对名利毫无所求。
这个时候,宋清河的淡泊对于他来说就是不思进取,就是纨绔!
于是,沈慢翘起二郎腿端坐到宋清河面前,眯着双眼沉声问宋清河道:
“你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既没有成家,也没有功成名就,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你真的没有什么想法吗?我不信!”
宋清河看沈慢如此咄咄逼人,只得放下手里的杯子,合上文件,打算认真跟他聊下去。
“沈慢,你二十几岁远渡北区,举目无亲,过的凄惨,可我二十几岁已经是普华医院公开认证的骨干医生了。在普华的所有渠道内,没有人不知道我的名字和我的宣传名片。我当然对功利有追求,可那个时候我已经追求过了,发现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慢双眉一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根本就没有追问到宋清河的本质。
“好,就算你是青年才俊,已经不屑于向功利折腰,那么家庭,你总该向往吧?安娜那个姑娘,难道你就没有想法?”
宋清河听了沈慢这话,嘴角露出一丝愉悦的笑容,拿起签字笔往文件上重重一搁,指着沈慢道:
“你总算是说到正题了!既然你我是兄弟,我可以毫不掩饰地告诉你,我做这些事情所有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这个姑娘。可姑娘的心,在斯谭那里,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沈慢看着宋清河对自己如此坦露心迹,不禁内心五味杂陈,既惭愧于自己刚刚那样怀疑他,又觉得宋清河落身在特区研究所,终究是美玉蒙尘了。
沈慢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连累到宋清河?毕竟在普华医院,宋清河的发展势头在整个精神卫生科是没有人能比对的,何苦来搞这些旁门左道?
想到这里,沈慢急忙放下了二郎腿,亲自出门招呼宋清河的助理,让其给宋清河泡了咖啡送进来。
“老宋,自从上次在张家大院的墙头上咱们俩聊天儿,我就看出来,你对那姑娘真的是死心塌地。可如今她又不是那个她,正好,我把于斯谭扣在我这里,你把那姑娘带回家,一切不就妥善解决了么?”
宋清河默默白了沈慢一眼,没有说话,只用下巴往门口的方向努了一下,示意他出去。
“你别赶人啊?倒是说个清楚,这于斯谭的事,究竟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沈慢,别的事情我不管,今天晚上安娜必须去见于斯谭,你听明白了吗?”
沈慢也毫不示弱,顺手端起助理刚刚送来的滚烫的咖啡,嗤嗤拉拉地呼着嘴唇喝完,只留助理在原地当场懵掉。
助理看看宋清河,再看看沈慢,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才好。
沈慢一边退出宋清河的办公室,一边伸出食指对宋清河嘱咐道:
“只今晚这一次!而且,必须你亲自陪着!”
宋清河点了点头,同时示意助理再出去泡一杯咖啡送过来。
待沈慢一走,宋清河迫不及待地给安娜打电话,告诉她今晚可以去看于斯谭了。
想起白天安娜走时的模样,宋清河提前在心里预设了许多个被安娜冷漠对待的场景,权当是提前做好心理建设了。
他还特意备了些点心还有喝的,都是平时安娜喜欢的东西。
果不其然,安娜的行事压根就没有将宋清河列在计划内,一声招呼都不打,径直跑到了沈慢的住处。
那时,宋清河正拎着一大包东西等在于斯谭的院子外,当他接到沈慢的问责电话时,才知道安娜当时接了电话就出发了,一直等在沈慢家门口。
没有直接破门而入,已经算是她对沈慢最后的客气了。
宋清河生怕沈慢因此对安娜不利,急忙三言两语圆了谎,驱车飞奔着赶到沈慢的住处。
沈慢家是那种老式的多层住宅,徒步上楼梯,走上两层,正对着楼梯口的那家房屋就是。
其实,这是沈慢为了藏匿于斯谭和月光石,特意另置的住处。
这个位置处于一条街道的尽头,路段偏僻,但各种住宅设施倒也能满足衣食住行。
于斯谭住在这里,既能隐去不必要的注意,又能避开宋清河时不时的打扰。毕竟来这么一趟,光路上就得花费至少一个小时。
沈慢自然知道今晚有贵客要来,下了班晃晃悠悠地回来,又晃晃悠悠地在楼下买了吃的,这才一步一步踏上楼来。
刚到门口,他便被等待多时的安娜一手扼住了脖子。
“清河!清河!你快救我!”
沈慢刚呼救了几声,赫然发现宋清河并不在这里。
安娜毕竟心里有顾忌,捏住沈慢脖子的手指微微一松,放他正常发出声音来。
“宋清河这个家伙,不是说好了跟你一起过来的吗!”
沈慢张大口呼吸了一下楼道里污浊的空气,示意安娜将手指再松动一些。
安娜认真地想了一刻,彻底松开了手。
“要不是你把月光石藏的严实,而斯谭现在只能依靠月光石来治病,你有几个脖颈都不够我捏碎的!”
沈慢双手揉着颈部缓和了下来,对安娜道:
“别再动不动大呼小叫的了,给你买了炸鸡,里头有脖子上的肉够你啃的!”
沈慢说着,掏出钥匙开了门,将东西往桌上一放,第一时间推开于斯谭卧室里的门。
由于月光石的作用,他仍在熟睡着,没有察觉到安娜的到来。
“别看了,先吃饭吧!一个全身不能动的人,就算对你再有感情,这个时候也不可能起身抱抱你,你啊,还是多珍惜眼前人的好!”
沈慢这话意有所指,安娜自然听得出来。
现在在她的印象里,宋清河无疑是早已跟沈慢蛇鼠一窝,纠缠不清了。
“沈慢,斯谭的治疗,现在到哪个阶段了?”
安娜轻轻带上于斯谭房间里的门,坐到了沈慢的对面。
沈慢热情地将吃炸鸡用的蘸料倒进各色碟子里,一一摆到安娜面前。
“无可奉告,不好意思啊!”
安娜问了个空,心里难免一闷,盯着面前的炸鸡和蘸料恨不得一一投进沈慢的眼睛里。
沈慢有所察觉,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安娜。
安娜一抬眼,却是一副温和而克制的姿态,这在以往的安娜身上是很少见的。
沈慢一惊,再次诚恳地推让道:
“你多少吃一点吧,要不然待会儿清河到了,该埋怨我没有客客气气地对待你了。”
安娜随手捏起一块酥皮放进嘴巴里,垂眼笑道:
“你该如何便如何,一个绑了斯谭来要挟我的人,表面上对我客气一点,并不能博得我任何好感,反而让我后怕。”
沈慢尴尬一笑,也不再说什么,只默默吃自己的东西。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克制而焦灼的拍门声。
沈慢冲安娜略一挑眉,低声道:
“是老宋吧,我猜。”
安娜没有应答,仍旧默默地吃东西。
宋清河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快速地扫视全屋,确定一下有没有打斗或纠缠的痕迹。
待他确认安娜和沈慢两人并没有发生激烈冲突时,便放下心来,脚步也随之谦和许多。
“老沈,安娜原本是要跟我一起来的,我想着你喜欢吃咱们所对面那家铺子的点心,就让安娜先出发,我买完给你带来了!”
宋清河这个圆场显然并不高明,让沈慢听了之后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行了你!生怕我不知道你们俩感情深厚!”
宋清河听罢一愣:沈慢这个话说的更没有水平了。
安娜坐在一边默不作声,安静地看着这两个人在自己面前一唱一和般的演大戏。
宋清河垂下眼睛坐在安娜身边,夹了一块鸡肉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眼神始终没敢与安娜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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