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隆庆三年,陈景元刚刚年满十六岁,在私塾读书,每一日不学无术,惹是生非。
私塾先生对他无可奈何,将陈景元的父亲,请到私塾三次,每一次,都是在说庙小容不下大菩萨的事情,请陈员外将他的儿子带走,另寻名师。
每一次,陈员外好话说尽,从袖中摸出一些散碎银子,塞进先生的手中。
先生看在银子的面子上,每一次都是抱怨一阵,最终选择原谅陈景元。
这一日,陈景元早晨起来,姗姗来迟,推开门,大大咧咧地往里走。先生坐在太师椅上,闭着眼睛在听学生背书,听见开门的声音,睁开了眼睛,瞧见陈景元,厌恶地摇了摇头,又把眼睛闭上了,听之任之。
陈景元见先生今日没有出言训斥,更是嚣张,学着螃蟹走路,来到书屋的最后一排,角落里有一张刻满了各种乱七八糟图案的课桌,一把还剩下三条腿的破凳子。那便是先生专门为他安排的座位。
陈景元在凳子上坐好,打开随身携带的书盒,从里面端出一叠馅饼,一叠小咸菜,从书厢之中,摸出一罐辣椒酱,倒在咸菜之中,最后,从书盒之中,竟然端出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坐在他一旁的同窗刘正桐,惊得瞪大了双眼,好半天,挑起了大拇指,压低声音说道:“元哥,小弟觉得,用不了三日,先生就会被你活活气死。”
陈景元得意得挑了挑眉毛,没有吭声,拿起一张馅饼,咬了一口,肉三鲜馅的,香气四溢,嘴角沾满了油。他从书桌里面摸出一只勺子,在袖子上蹭了蹭,开始喝馄饨。一边喝,一边频频点头,嘴里称赞道:“这一家周记馄饨,味道还真是正宗。”
“陈景元,你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先生闻到饭香,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咆哮起来。
“先生,先生,您老人家别生气,我马上就吃完了。”陈景元说着,一口吞下了一张馅饼,紧接着,又拿起了第二张……
于是,陈景元被赶出了学堂,他端着盛馄饨的碗,蹲在房檐之下,一边吃,一边想着心事。
晌午时分,陈景元看见自己的父亲,又一次被先生请到了私塾,隔着窗子,他看到先生怒不可遏地咆哮,而自己的父亲,脸色平和,陪着笑脸,静静地听先生抱怨。
之后,父亲双手抱拳,不住得给先生作揖,嘴里说着拜年的好话,恳求先生再原谅景元一次。
陈景元趴在窗框之上,歪着脑袋,看两个成年人的过场表演。果然,最后,自己的父亲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塞进先生的手中。
先生不住地摇头,坚决不要。父亲执意要送,三个来回之后,先生终于勉为其难,收下了银子,脸色也缓和下来,说了几句客套话。
陈景元知道,先生又一次原谅了自己。
父亲与先生告辞,往屋外走,陈景元赶忙逃离窗口,跑到墙根去罚站,摆出一副受了委屈,且守规矩的模样。
父亲走到他的面前,挥了挥手,嘴里说道:“跟我走吧,别站着了。”
父子两个离开私塾,来到一条小河边,并肩坐在小河边,看着河面上的渡船,父亲开口问道:“你真的不喜欢读书吗?”
陈景元怯怯地说道:“没有……孩儿喜欢读书。”
父亲不解地问道:“那你为何三番五次地惹是生非呢?”
“孩儿……”陈景元寻思了一阵,缓缓说道:“孩儿只是不喜欢那个私塾先生而已。”
父亲问道:“你为何不喜欢他?”
陈景元挠挠后脑勺,开口说道:“孩儿觉得,那个先生有些道貌岸然。”
父亲笑了,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如何得出这个结论呢?为父给你选得这个先生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儒,他带出的学生,有许多年纪轻轻地就考中了秀才,进士,十分地有名望。”
陈景元不以为然地说道:“平日里,他看不同的学生,眼神是不一样的,他看富贵人家的孩子,眼神中多了几分巴结,他看清贫人家的孩子,眼神中多了几分轻视。”
父亲“扑哧”一声笑了,开口说道:“元儿,你可知道,父亲为何每一日费尽心机地做生意,赚钱?”
“为何?”陈景元问道。
父亲说道:“就是为了让你出门在外,人家看在我的面子上,对你高看一眼。”
“父亲,我不想读书了。”陈景元说道。
“那你想做什么?”父亲问道。
“孩儿想跟着您学做生意。”陈景元说道。
“等有一天,你跟着私塾先生,学不到新的东西之后,我就不让你读书了。”父亲说道。
“这样啊。”陈景元手托着下巴,动起了歪脑筋。
这一天夜里,陈景元待父母熟睡之后,偷偷地从屋中溜了出来,一路小跑,朝着私塾的方向奔去,到了地方,他贴着墙根,四下张望,周围静悄悄的,附近的人家早已闭户熄灯,进入了梦乡。
陈景元蹲下身,解下背上的包裹,从里面取出一件黑色的袍子,穿在身上,又拿出一个中元节庙会上买来的鬼怪面具,带在脸上,一纵身,跳进了私塾先生所住的院中。
他蹑手蹑脚,潜行至先生睡觉的卧房窗前,向房中观望,里面黑漆漆的,一对中年男女说话的声音传入耳中。
妇人说道:“当家的,白日里,你又跟那个陈景元生气了?我劝过你多少次,将他赶出学堂,一了百了,你就是不听,为何又一次留下了他?到头来,自讨苦吃。”
私塾先生的声音传来:“你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有些孩子,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人人都能参加科举,考状元,考翰林,那不现实。可是,天下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龙成凤,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父母,我们才能衣食无忧。那个陈景元,他父亲是倒卖药材的大商人,家境殷实,人家只是将孩子送到书堂里,让我替他看孩子,不要出事情就好。陈员外从来就没指望他的儿子考取功名。大家心照不宣,都不说破。”
妇人说道:“既然你看得明白,白日里他在学堂里喝馄饨,你还管什么。听之任之不就好了。”
私塾先生说道:“妇人之见,他在课堂上为所欲为,我若是不管,别的孩子回到家中,告诉父母,人家的父母会如何看我,还能放心地将自家孩子交给我吗?”
妇人附和道:“还是相公想得周全。”
私塾先生冷笑一声,缓缓说道:“若是一个孩子,花着父母的钱,在私塾中读书,将来金榜题名,那他父母的钱,算是没有白花,向陈景元那样,花着父亲的钱,在私塾中混日子,对我又有什么损失呢?我只要保证一点,他不要扰乱别的孩子读书,就可以了,他想怎么胡闹,就怎么胡闹,点了咱们家的房子,我去找他爹爹要钱,砸了咱家的家具,我去找他爹爹要钱,总而言之一句话,我留下他,只是为了赚他爹爹的钱,不教他一点真才实学。到头来,谁吃亏,谁占便宜,一目了然。”
妇人称赞道:“还是相公高明。”
私塾先生笑道:“你家相公如此地聪慧,你是不是要好好伺候一下?”
妇人笑道:“今日要不要再来体验一下‘观音座莲’的快乐?”
私塾先生急忙说道:“算了算了,那一日,你差一点将我的肚皮坐爆,你说说你,成亲十年,你从一个亭亭玉立的窈窕淑女变成了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悍妇,早知道你这个样子,我当初就托媒人找你妹妹提亲了,你自己瞧一瞧,都是一奶同胞,孩子的老姨为何到了徐年半老的年纪,还是风韵犹存。”
妇人怒道:“你们男人啊,没一个好东西,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你也不想想,这么多年,我替你生了几个孩子,我妹妹这些年,一个蛋都生不出来,我那个妹夫,早就动了讨小妾的心思。”
“鱼和熊掌不能兼得。算了,算了,不说了。”私塾先生止住了话题。
“那还要不要快活一下?”妇人不死心地问道。
“快乐个屁,睡觉。”私塾先生翻了个身,将床塌压得吱吱直响。
就在此时,窗外传来一阵悉悉嗦嗦的细微响动。
“相公,你听,什么声音?”女人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惊恐。
私塾先生听见这个声音,也做起身,点亮了床头的油灯,定睛观瞧,只见窗棂纸的外面,有一张模模糊糊的人脸,那张人脸伸出长长的舌头,在舔窗棂。
“什么人在外面?”私塾先生颤抖着声音问道。
窗外的陈景元不应声,继续用舌头舔着窗纸。
屋中的两口子,举着油灯,相互搀扶着,相互壮着胆,走到了窗边,掀开了窗户,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出现在眼前,妇人翻个白眼,登时晕了过去。私塾先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登时尿了裤子。
陈景元的心中有种莫名其名地快感,他想着开口再说两句,可是转念一想,万一被他认出了自己的声音,大事不妙,于是,见好就收,摇头晃脑地咆哮一阵,转身就走,来到墙根儿,纵身一跃,跳上了墙头,一翩腿,稳稳落在地上。一路飞奔,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摘下了脸上的面具,脱掉了身上的黑袍子,卷了卷,塞进了随身的包袱之中。
陈景元得意地自言自语道:“小爷明天晚上来一趟,后天晚上再来一趟,三天三趟,足已将你吓跑,还敢开私塾。嘿嘿,借你三个胆子。”说罢,转身往回走,途径一处小巷,忽然间听到一阵女人的哭泣之声。
陈景元听闻,忍不住吓得一激灵,放慢脚步,向前观望。只见胡同里黑漆漆的,看不清状况,只是借着头顶微弱的月光,好似在一户人家的大门楼底下,蹲着一个人影。
陈景元愣了愣,犹豫再三,最终好奇心战胜了恐惧,一步一步向那个人影走了过去。
走得近处,这才看清楚,那个一个十六七岁的红衣少女,她背对着陈景元,蹲在大门楼下,双手捂着脸,正在“呜呜”的哭泣。
“你怎么了?”陈景元立在她的身后,好奇地问道。
少女听到了声音,松开双手,回头一看。
“我的妈呀!”陈景元看到少女的脸,忍不住一声大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好半天爬不起了。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