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府衙的公务,已是巳时。王诩笑盈盈的行出堂外。今日午时,他与姬兰约好,谈论国际问题以及如何获取更多的民意支持。有些事情尚未准备好,王诩的步伐也随之变得仓促起来。
姬兰为他修建的宰府是四进的院落。原本的正房,如今当做府衙正厅来使用。东西厢房亦是办公的场所。后堂则作为内宅,模仿此处的布局与结构,同样有东西厢房,还多出一排后罩房。不同的是内宅正房两侧是书房与花厅,而大堂两侧则是将耳房改建为会客的偏厅。在拥挤的三里山城中,建造出一座占地宽大的宰府,着实有些豪奢。
王诩穿过庭院刚行至二门,只听院墙外传来一声脆响。即便没有亲眼所见,也能听出那是一记很有力的耳光。他好奇的跨过院门,朝外打量。
“你敢打我?悍妇!我跟你拼了。”
瞧见仇由子静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指着阿季的鼻尖。说罢,便要上前厮打。王诩见状,重重的咳了两声。二女不觉向他这边望去。当看到王诩朝着她们走来,二人立时分开,不约而同的垂下了脑袋。
仇由子静捂着红彤彤的小脸,委屈的轻泣出声。
“大人!夫人她要赶婢子去做厨娘。婢子不肯,夫人竟掴掌婢子。呜呜呜....”
女子拙劣的演技,王诩实在是看不下去。行至二人身旁,他拉起阿季的手,柔声问道:
“疼吗?”
谁料,正主还没开口,仇由子静便抢白道:
“疼...”
楚楚可怜的抬起头,瞧见被询问的人居然不是自己。仇由子静陡然愣住了,那稍显红肿的左脸瞬间变得铁青。短短数秒后,女子一跺脚,梨花带雨的奔向内宅。这次...估计是真哭了。
“大人!对不起。妾身给您添乱了。”
“说什么呢?”
阿季话音低喃,显得格外窘迫。虽说是王诩让她来此差遣下人到学馆帮忙的,但是当着夫君的面去扇人耳光,这难免让阿季有些尴尬。王诩柔声劝慰了几句,目光一转,瞪着门外看热闹的侍卫,没好气的吼道:
“把府中的仆婢都给我喊来。还愣着干嘛!快去啊!”
仇由子静住在后宅东厢,经常与宰府的侍卫、胥吏碰面。众人对这清丽的女子颇有好感。加之,野宰夫人从不前来探望过自家夫君,仇由子静又极会处理人际关系。久而久之,她这大夫小妾的身份,大伙皆已默认。今日难得遇见正妻与小妾在府衙大打出手,这戏码堪称平生罕见。这帮侍卫虽不开口,但眼神中充满了叫好的意味。
看到侍卫还在迟疑,王诩狠得牙痒痒。一名侍卫吱吱呜呜的问道:
“大人!子静姑娘若是不肯来,怎么办?”
“那就把其他人喊来啊!快去!”
侍卫领命后,屁颠屁颠的去喊人了。窄小的外院中,只剩下夫妻两人。阿季这才缓缓的抬起头来,涨红着脸,嘟起小嘴委屈的问道:
“大人是否嫌弃阿季?觉得妾身不够温柔?”
说着,阿季挣开了被握着的手。俨然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胡说!我哪儿敢嫌弃夫人。我还担心夫人嫌弃我呢。”
王诩夸张的表情与言语并未讨得阿季的欢心,反倒是越演越烈。
“还说没有?那大人为何对那女子说...您惧内呢?阿季何曾打骂过大人?又何曾阻拦过大人纳妾?您若是喜欢,妾身帮大人迎娶她过门,又如何呢?”
他就知道,仇由子静没安好心。意图挑拨他们夫妻间的关系。
阿季显然是很委屈。丈夫在外面称自己惧内。她无端被人指责为悍妇。少女自认为对夫君百依百顺。哪怕是成为真正的夫妻后,也未曾逾越过主仆之间的关系。
想到这里,阿季泪如雨下,打算转身离开。谁料被王诩猛地抱住。
“放开我!”
王诩叹了口气,语气平和的说道:
“不告诉你,是怕你担心。那女子是君上派来监视我的。这么说...也是不想娶她,省的今后家宅不宁。让你来把她支开,就是不愿她总跟着我。你是习武之人,试探一下,不难知晓那女子也懂功夫。害夫人名声受累,是为夫的过错。我给夫人赔...不是了。”
“别说了。是妾身不好。”
阿季身子猛地一僵,不再挣扎。她知晓这话的分量,随后,轻轻抱着王诩,百般自责。
自从王诩无端被授爵封赏后,阿季心中总是惴惴不安的。王诩与她一直待在云梦,除了去过一次戚城。可以说在这小山城中,是根本不可能与朝歌那里的权贵有所交集的。王诩才十五岁。如此年轻就被授予爵位,即便是在卫国朝野内,都不曾耳闻。更何况他不是世袭的爵位,而袭爵也要等到弱冠成年后才可继承。
少女担心卫侯已经察觉到王诩真实的身份了。正在焦虑不安时,两颊被一双大手用力的挤压,以至于阿季的小嘴都翘了起来。
“别生气了。晚间回去,我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就在这时,内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快放开。羞死个人啦。”
阿季推开那双在她脸上作怪的手,向后退了两步,脸颊顿时绯红。王诩则咧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心里美滋滋的笑个不停。随后,他吩咐下人听从阿季的安排,并与他们一起出了府衙。行至西坊的街市口,王诩与阿季等人分开,独自赶回家中。
王诩在家里叮叮咚咚的一通敲打后,将书房的窗户敞开,便急匆匆的出了门。他拿着个小包袱,大步流星的转过街角,来到酒肆后,脚步未停,直奔二楼。掌柜见他前来视察工作,忙殷勤的跟了上去。
“大人!怎得有空来肆中饮酒?喝点什么?尽管吩咐。”
酒肆的二楼都是靠窗隔开的雅间。雅间的周围点缀着绿植。外面的大厅则竖立着许多书架,都是当下最流行的书简,大多是些名人的策论以及传记等。书架下方,陈列着几张低矮的案台,上面摆放着围棋、绢帛以及丹砂。围棋是供客人消遣娱乐,而绢帛与丹砂则是为商贾订立契约或是文人赋诗作画所用。
酒肆布置的极为雅致,以文人的书香气巧妙地掩盖住了商人的铜臭气。在这里谈事饮酒,既显优雅又可保全隐私。无聊时,偶尔看看书,下下棋也是消磨时间的好去处。酒肆这样高端的社交场所,在卫国也就朝歌比较流行。这里的格局与布置皆是模仿朝歌越人经营的酒馆。
王诩环视四周。看来今天酒肆的生意不太好。他寻了处雅间推开房门,吩咐道:
“二两桂花酿,再准备三道精美的下酒菜。”
“得嘞!”
掌柜应声后便去准备酒食。王诩进入雅间后,将门掩好,跨上矮塌。他把包袱放在几案上,轻轻推开了旁边的窗户。
还有三天便要入冬了。眼下天寒地冻,酒客是没心情敞开窗户去赏景的,更何况王诩选的雅间还是阴面,面对着民居,根本无景可赏。除了店内生意较好,近乎客满时,这里很少被人选择,相对比较幽静。
他将包袱打开,里面赫然出现了两支竹筒。竹筒以棉线相连....原来是土电话。雅间窗户的正对面,恰好是他的书房。下面则是民坊的巷道,两处相距不足十米。他比划了几下,手里捋着线绳,将绳子交叠平铺在桌案上。
估计是怕线绳打结,所以才仔细的梳理。然而绳子的长度,显然不止10米。忙完这些,王诩弓着背,瞄准着对面书房的窗户。手中的竹筒被举起又放下。他很是犹豫。
水平投掷出10米的距离,又不是抛物线,的确有些难度。
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了脚步声。王诩猛地掷出竹筒。蓬松散开的棉线被竹筒带着迅速向对面飞去。只听“当啷”一声轻响。那竹筒越过院墙,砸在距离窗户不到两寸的墙壁上,随后弹入小院中。
“妈卖批!”
王诩皱了皱眉。
就差一点点,真是可惜。他叹了口气。
还是算了吧。一会回家慢慢的丢。若是站在院中再扔不进去,那姬兰过来后,表情一定很是精彩。
脚步声临近。王诩慌忙将桌案上的线绳抛出窗外,又把竹筒藏在案台下方。这时掌柜推门而入。一进门便瞧见敞开的窗户与端坐在案边的王诩,稍觉诧异。
“大冷的天,还是把窗户掩上。别着了风寒。”
“噢!今日是有两位贵客托我在酒肆留个席位。他们午时便至。若是有人问起我来,你就将他们引到此处。对了!取个炭盆来。切莫怠慢了。”
“大人交待了,小的照做便是。不知贵客姓甚名谁?”
“呃...宁姓的壮士,腰佩短剑,很好认的。那我先回府衙办事了。您忙。”
看看时辰,再有一两刻钟姬兰与宁长便会到来。王诩含蓄的笑笑,对着掌柜偏偏头。示意对方去取炭盆。掌柜将酒菜摆放好后,陪着他一同行下楼去,在门外拱手告别。
“大人慢走,小的就不送了。”
“快去忙吧。”
王诩摆摆手,转身向家中走去。
想来生个火,烧个炭至少也需一刻钟的时间。估计那时姬兰已经到了。他赶忙跑回院中,找到掉落的竹筒。随后,踮起脚尖眺望雅间中的动静。
很好,没有人。
确认安全后,王诩慢慢的拉扯棉线。绳子的另一端被他系在案脚上,藏匿的十分隐蔽。若是不仔细观察,肯定是看不见的。随后,多余的线绳被王诩收拢回院内。他轻轻的一扬手。“bingo!”竹筒准确无误的投入书房。他拍拍手,心情甚佳,哼着小曲向家里行去。
走进书房,瞧见地上裂开的竹筒。王诩立时无语,满脸的黑线。
今天一定是没看黄历,才会这般倒霉。还好那固定线绳的小木棍没折断。不然找不到线头,可就麻烦啦。于是乎,王诩匆忙跑下楼去,开始补救工作。
此时,乔装打扮后的姬兰,风尘仆仆的来到了酒肆。一入门,掌柜便热情的招呼起来。这年头佩剑出门的人并不多。攀谈几句便猜出来人就是王诩所说的贵客。随后,姬兰与宁长被带到了二楼的雅间。
“大人交待过了。让小的好好招待二位。酒食已经准备好了。小的去取炭盆,二位先喝杯水酒暖暖身子。”
“有劳了。”
宁长拱手谢过,掌柜赶忙退出门外。姬兰跨上矮塌在桌案前坐下。
“过来坐。”
“小人不敢。还是站着吧。”
与王姬同坐一案,宁长可没那胆子。他看着敞开的窗户,皱了皱眉。
“小人将窗子掩上,公子莫要着凉了。”
询问后,姬兰微微点头。女子漫不经心的望着桌上的酒菜,不觉发起呆来。她仍在困惑,王诩将如何与她谈论昨日未说的事情。宁长则一边关窗,一边低头瞄着桌案上的酒食。他向来很有眼色,很快就发现,那青铜酒爵中尚未斟酒。
这时,窗户对面的王诩死命的招手。可宁长这货就是不抬头,他急得险些爆出粗口。
“小人为公子斟酒。”
宁长拿起酒樽,将酒液小心翼翼的倒入酒爵中。这时,掌柜扣响了房门。听到屋内的应声后,他端着炭盆推门而入。掌柜将炭盆架在矮塌一旁,对着二人躬身说道:
“若是烟气太重,壮士将门窗虚掩,透透风。可别中了炭毒。”
“多谢!知道了。”
“若有什么吩咐,大声知会便是。小人就在楼下。”
掌柜和气的笑着,向后退去,一只脚刚迈出门,却听见微弱的声响。
“蠢货...”
屋中的三人立时呆住了。掌柜瞅着对面的二位,挠挠头。看样子不像是在骂他。于是,干笑了两声。
“开窗啊!笨蛋!”
那莫名其妙的声响又出现了。三人同时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们隐隐觉察到,那声响貌似是从桌案上发出的。
桌子会说话。真是活见鬼啦!
迷茫的三人,大眼瞪小眼,纷纷竖立耳朵,准备细听第三次声响的到来。姬兰反应机敏,从这另类的粗口,不难判断出对方是谁。女子突然眸中一亮,缓缓的推开了窗户,透过一丝缝隙,瞧见对面招手的人。
欣喜过后,姬兰的嘴角露出一抹浅笑。想来这种事情,那怪人觉得干得出来。于是,偏过头对着掌柜笑道:
“呵呵...是楼下的顽童在嬉闹叫嚷。诸位误会了。”
这牵强的谎言,自然不会有人相信。那声音分明是从屋内传出的。宁长见姬兰都这么说了,连忙附和道:
“是啊!这大冷天的,这帮竖子...口出秽语,真是缺乏管教。”
“呵呵。您二位慢用!小人告退。”
对方都这么说了,掌柜只好陪笑告退。
“阿秋...”
谁料,那声音又出现了。
“阿秋!”
与此同时,姬兰配合着也打了个喷嚏,想要去掩饰那声音。掌柜一头雾水。他又不耳聋,分明听得出那是一弱一强的两个喷嚏声。
今天这是怎么了?见鬼了吗?
掌柜满脸的迷惑与惊惧。他拱了拱手,好心的提醒道:
“壮士还是将窗子掩好,天冷,别染上风寒了。”
姬兰随即摆了个“请”的手势。
“多谢!”
对方也识趣,轻摇着脑袋,迈着方步朝楼下行去。随后,姬兰小声嘱咐道:
“把门闩带上。”
宁长赶忙照办。进来时,他已经确认过两侧的房间无人。为了保证谈话的安全,宁长竖起耳朵,警觉的靠着屋门,探听屋外的动静。姬兰推开半边窗子,朝着对面轻轻的摆手。此时,王诩正一只手捂着鼻子,另一只手不停的挥舞。
对方很聪明,没有站在窗边,而是站在隔窗一丈的距离望着姬兰。这样做,楼下的行人亦无法察觉。
当看到酒肆的窗户终于被打开时,王诩激动的手舞足蹈。一通肢体语言的交流,确认安全后,王诩简单的说明了土电话的使用方法。紧接着,他向前走了两步,让绷紧的线绳松开以便姬兰解下缠绕在案脚的竹筒。为了避免同时说话,亦或是同时在听的蠢事发生。他们约好轮流发言。姬兰首先开了口。
“我已知晓,把窗子关上吧。完毕...”
“噢!主公小心些,别把绳子扯断了。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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