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烟雾袅袅,箜篌声不绝于耳,那一牒牒精致的小菜摆在席面上。
太后挥了挥手,遣退身旁伺候的丫鬟,只剩下晴儿一旁随侍。
“皇儿,当时大家都在场,都算是咱们的人证,玫贵人也不是哀家逼着凤云曦救得,怎么就是刻意了呢?”
晴儿给太后送上块锦帕擦拭了番手指,也轻声道:“皇上,太后娘娘办事您难道还不放心吗,眼下玫贵人薨逝是事实,天牢里的尸体也是死于他们剑下,太后娘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铺路啊。”
皇帝看了晴儿一眼,笑道:“朕自然知道母后的苦心,晴儿,这里先不需要你伺候了,下去吧。”
晴儿一愣,带着询问的视线看向太后,见太后朝着她点头便露齿一笑:“是,那晴儿就不打扰皇上跟太后娘娘的天伦之乐了。”
她徐徐退下,寝殿内只剩下了他们母子二人。
皇帝狭长的眼睛里露出短促的笑意,“母后,今天的事情是不是应该提前知会朕一声,若非朕和母后母子情深,还真无法跟母后有这个默契。”
“皇儿,你日理万机,有些事情母后能为你安排的何必在让你忧心,何况你这个皇位当初母后也并未给你商量,这不最后也成了你的?”
皇帝目光顿住,下一刻又若无其事的笑起来,“也是,毕竟朕的人生都是把握在母后手里,跟朕商议无非是浪费时间,多此一举。”
他的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太后又如何听不出来这话中的不快,可她丝毫不在意。
皇帝到底是她的儿子,她能掌控的了,也很喜欢掌控的感觉。
更喜欢他那种不甘心被自己掌控却无可奈何的模样。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他心里想什么,她这个母后还是摸得准的,许是捏准了他不敢反抗自己,太后笑的更加自得,“皇儿不必这般说,哀家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你。无论手段贵贱与否,皇儿,镜国的江山是属于你的。”
到底是我的,还是你的?
皇帝在心中冷笑,面上却掩饰的极好,“是,儿臣自然知晓母后的苦心,这江山,我们母子各占一半。”
太后幽幽笑起来,“不愧是哀家的儿子,也不枉哀家这么多年为你的筹谋。”
从慈宁宫出来,苍穹上方已经是天雷滚滚,风雨欲来。
妖风四起,刮得衣袍猎猎作响,皇帝面色不明,眼底暗色深沉。
小德子瘦弱的身子仿佛一刮就倒,他扶正被吹歪的帷帽,“皇上,这天约莫是要下雨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养心殿吧。”
皇帝眼神远眺,过了一会,才问出口:“玫贵人现在何处?”
小德子犹犹豫豫的开口:“启禀皇上,还在太后娘娘宫里,方才晴儿姑姑说,将此事交给慈宁宫处理,养心殿的便不要插手了。”
说完,还试探性的去看皇帝的脸色。
太后皇帝母子之间关系并不算是和睦,别人不知道,他这贴身奴才是多少知晓一二的,太后手段过于强硬,已经在某些事情,某些人上面触及到了皇帝的威严。
美其名曰,为了皇帝好,为了镜国江山稳定,可幕后原因,又有谁能够说的清楚呢。
起码现在,她逾越了皇位,凌驾之上,剥夺了皇帝的权利。
皇帝放在身侧的手猛然收紧,雨点在这一刻朝着地面砸了下来,地面很快濡湿一片。
他站在雨中,高大清癯的身体任由风雨敲打。
小德子诶呦一声,连忙撑了伞过来给皇帝遮住,“皇上,您就算是再伤心也千万保重龙体才是啊,人死不能复生,记挂太深了,也不是好事。”
皇帝岿然不动,小德子自小跟在他身边长大,也是了解他们这位帝王的脾气,当下也不再劝,尽心尽力的撑着伞遮着雨,尽量让那讨厌的雨水不至于淋到皇帝。
雨亭,一道聘婷曼妙的身影停驻在原地良久,雨势加大,有雨水倾泻进来,宫娥过来给她披上件外衣,“皇后娘娘,您身子本就不好,还是早点回宫吧。”
皇后面色发白,一看便是病态之兆,雨水的腥气引得她轻咳两声,她气质清冷,如初春的雨,也如坤宁宫殿外的雪梅。
那丝病态,更为她加了不少分。
宫娥为她搭上雪白的披风斗篷,她轻声问:“你说皇上是为何而伤心呢?”
是为了玫贵人之死?
应该不太可能,皇上心怀若谷,又怎么会为了区区一个妃子而损坏龙体。
宫娥低着头,“奴婢不敢妄言。”
皇后温柔的笑起来,“一会熬些姜汤给皇上送过去吧。”
“是。”
皇后最后看了两眼,转身离开。
凤云曦是被嘈杂的人声、马蹄声还有滂沱的雨声吵醒的,各形各色的声音仿佛奏成了交响乐,让她无法安睡,只得醒过来。
她脑子昏昏沉沉,缓了好一阵才搞明白今夕是何夕,推开窗扉后就被兜头淋了满脸的雨水。
天空紫雷滚滚,大雨势如破竹,马车轱辘陷入湿软的泥土中,深深卡了进去,无论怎么使力都出不来。
凤云曦没搞明白自己在那,雨势太大它也看不清楚,见他们都在下面,自己便也下了马车帮忙推。
这场雨来势汹汹,几乎将山体给冲垮,山体滑坡的风险与时俱增。
凤云曦帮忙推车,好不容易将那马车给推了出来,也不顾身份对着他们命令道:“赶快走!不要在此处停留。”
说完,她便坐上马车,一马鞭抽在马屁股上,疾驰而去,身后的马纷纷效仿跟了上去。
他们前脚刚一离开,庞大的泥石堆便轰然砸下来堵住了他们方才停留的地方。
若是他们再晚走一步,那么被压在下方的就是他们了。
思及此处,他们不免心有余悸,对着这个不知名的凤云曦也变得感激起来。
凤云曦不知道何时被换上一身男装,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别停,赶紧往前走,别回头。”
天色拂晓,雨势渐停,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草籽的气息。
凤云曦拿出一点药末来撒到沸水里,“这药可以预防伤寒,咱们方才淋了雨,也没处将衣服弄干,喝点这个最管用了。”
士兵感恩戴德。
凤云曦笑笑,将那些药粉都放进沸水里,一碗一碗呈给他们喝。
做完一切之后,凤云曦坐在石块上歇息,她看着这些朝气蓬勃的士兵,唇角勾了勾。
她方才才摸清了这里的状况,他们是玄甲军,奉皇帝之命去袁州剿灭叛军,至于自己为何身在此处,她问了几个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得作罢,秉承着随遇而安,与人为善的真理,凤云曦愣是凭借自己人格魅力和他们打成一片。
“小公子,你这汤里面是添加了什么,我们喝了之后全身暖洋洋的。”
凤云曦双手撑在身体两侧,笑眯眯的回答:“这是我家的秘制药粉,一般人我都不给她用。”
她迎着阳光,长睫闪闪,看得士兵脸都红了。
“我家世代都是医师,我对着岐黄之术也是略懂略懂。”
脸红的士兵憨憨笑:“正好我们缺个军医,要是你没有地方去,不如就留下来给我们当随行军医好了。”
他这玩笑话倒是让凤云曦一愣,她从石头上滑溜下来,又凑过来,“我觉得你这个建议十分的好,你们领队的在哪?我去跟她商量商量。”
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花香,那开口说话的士兵脸更红了。
他搞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这些人的身上就是汗臭,不太好闻的气味,而她明明也是男人,身上却可以那么香。
他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我们大人。”
凤云曦喜滋滋的跟上,“多谢多谢。”
虽然不知道是谁将她救出来的,但是很显然定京城自己不能回去,还是先在外头历练一番,等到城中风雨过去了之后再想办法吧。
单车刺史赵亮正在清点受伤的人,看见凤云曦过来放下了手中的炭笔。
那士兵向赵亮说明了情况,凤云曦上前一步道:“大人,小人只是一位小小的医官,上山采药不慎遭遇暴雨滑下山坡,被大人手下士兵救下,眼下已经到了此处,不如就让草民跟着当个随行军医如何?草民定然竭尽所能。”
赵亮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
凤云曦心中忐忑,她不知道她之前见过赵亮没有,或者她没见过赵亮,但是赵亮曾经见过自己。
这哪种可能性都有些不太妙。
而且,他们是有编制的正规军队,没有理由,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可没有想到,赵亮真的就只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就点头同意了,“大部队在前面,我们只是一批随后部队,的确需要一位军医,你既然愿意留下,就留下来吧。”
“不过,千万不能乱跑,前线很危险,等到了袁州,你就留在袁州府邸。”
凤云曦没想过会这么容易,她有些受宠若惊,却还是压下心底的惊喜,“多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