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手在府衙转了几圈，纪蓉想着城中局势，和雨石、风林等人交待一些他们要去做的事情。

    山峡关只有一个关口对外，要绕过这里从西门或者其余方向的两个小门进入，就要绕过此处庞大的山峦河流，混进来的那一千余西蕃人不知道是从何时就开始准备才到攻城当日堪堪成功，如今既然西蕃已经开始攻城，城内有了准备，严查死守之下，其余西蕃人想要混进来，已经是难如登天。

    正因为如此，所以五万大兵正面攻击，已经足够。不像是景飞鸾那边，二十万大军压境，四面都是险境……

    撇开愁思，纪蓉带人去城内动员部署收拢调度粮草的工作，做好统计，并招收民伕，这些民伕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都愿意出人出力，纪蓉的人手压力小了许多。为了防备对面有破门撞锤车，纪蓉想来想去，又派人大量收购火油，以备不时之需。

    因为地形原因西蕃人攻击受限，所以城中大部分人还是保持着乐观的态度的。纪蓉不打算对他们说出实情，这明堂看起来是要拼了命也要将山峡关拿下来，敌众我寡，根本不可能轻易撑到西蕃人退兵，也不可能有正面与他们一战之力，只能拼了老命守住城墙和下面的大门。

    她将这些推测对嫣红柳绿两姐妹说了，两姐妹惊得张开樱桃小口“怎么会这样，那我们该怎么办？”

    纪蓉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西蕃人马充足，联合了荒蛮、匈奴要做一番大事，她能做的只有帮景飞鸾守住这一座城池。

    忙乱了一天，晚上的时候号角声又起，果然西蕃人不肯放弃，趁夜架起木梯渡河，再一次发动进攻。纪蓉登上城楼，对城楼领说“放火箭，点燃护城河周边草垛！”

    温峤一开始只关注着那些正在攀爬城楼的西蕃人，等到火箭一放，照亮一方区域，大家看清楚西蕃人身后那辆庞然大物般的捶门车，全都大吃一惊。

    温峤在一片低沉短促的喊杀声中靠近了问她说“你怎么知道？”

    纪蓉叹了一声“攻城无非就是攻下城门，西蕃人趁夜进攻，必定是要掩饰什么。”大家看着那捶门车一点点的靠近，很快护城河上已经架起了无数粗厚木板，捶门车被推了上去。尽管温峤示意城墙众人朝捶门车周围不断放箭，也顶不住悍不畏死的西蕃人一批又一批冲上去推车前进。

    眼见着捶门车已经在护城河上走了大半，就要抵达对岸，纪蓉忽然说“朝着河水放箭！”

    城门领带着一众的弓兵早就准备妥当，嗖嗖数声箭声响起，无数羽箭上沾着火苗，不是朝着捶门车，而是对准了护城河的河面冲去，第一个火球落到水面上时，就砰地一下点亮了整个河面，火光熊熊，烧的整个护城河成为了一片火海，无数西蕃人都猝不及防的被火势点燃慌忙奔逃，那沉重的捶门车附近已经四处都是火焰，仅剩下零星几个人还在努力推动，可惜很快就被城墙上的弓箭手射杀。

    随着木板燃烧的吱嘎声音，一声轰隆巨响中，捶门车随着火光一起落入护城河中，溅起一片火花水星。

    “怪不得你要人神不知鬼不觉在护城河中倾倒油脂，原来为的就是此刻。”

    城门上众人一片欢呼，开始无情的屠杀那些被火光围绕在护城河内，没有了增援的西蕃人，温峤松了一口气，西蕃大军的捶门车被毁，再一次进攻至少要缓上一缓了。

    很快，随着对方撤退的号角声响起，西蕃人开始后退，这一轮的较量，又是西原人用熊熊火焰击退了敌人。

    不管西蕃军帐中如何暴怒，宁山城内却是一片欢欣鼓舞，唐风池甚至又要举办宴会，被温峤严词拒绝之后，略微不爽的坐在温峤身边，被迫听他布置接下去的备战计划，还被温峤打发去帮忙干活。

    “温将军，您何苦愁眉苦脸的，西蕃人打不进来，咱们只要守住这一道城墙就是。”唐风池终于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话。

    “节度使说的不错。”门外传来一声曼妙女声，居然是一天没露面的安乐公主带人上了门，唐风池也听到不少安乐公主所作所为的风言风语，不过她身份摆在这里，唐风池就算再多疑惑，也不敢当面质问，连忙躬身作揖，脸上也显出恭恭敬敬的模样。

    温峤就没有那么好声气了，他对安乐公主冷声一笑“公主是什么意思？”

    他这样的态度，在场众人都觉察出些不对劲来，越发肯定了之前那些流言的真实性，却不知道温峤实际上是因为纪蓉身上的毒药才会对这位公主有这么大的怨气和憎恨。

    “本宫的意思是，本宫已经发信向我父王求援，就在今晨父王有了回信，我小弟会带兵前来救援山峡关。”安乐公主对温峤的态度视若不见，言笑晏晏。

    温峤眯起眼睛，宁山城离国都有多远，哪怕安乐公主从对方破城第一日就发信求援，也不可能今天就收到回信，她所谓的说法无非是为了掩盖她早就筹谋好的一个计划。宣王的小儿子萧星文之前一直在吏部做事，任选吏司郎中，可以说把持了整个昌平王朝晋升的渠道，如今见边疆有利可图，说带兵就带起兵来，老皇帝虽然年纪大了，但还不可能昏聩到如此地步，任由宣王一家如此猖狂。

    虽然他是这么想的，但毕竟不可能真的指责并宣之于众，只能笑道“哦？公主动作好快。”

    安乐公主笑的温婉“边疆告急，我父亲兄弟关切担忧，动作快一些也是情有可原，难道不是么？”

    温峤点点头，什么关切担忧边疆，萧星文此人这个时候带兵，必定是计划在明堂攻占了山峡关之后，带兵过来阻拦明堂兵力，为安乐公主的所作所为袒护掩盖，并且想要趁机抢一个战功才对。

    如今因为纪蓉等人阻拦，明堂没能够第一时间攻下来宁山城，这萧星文又成了来此救援的功臣了。

    “多谢安乐公主，多谢萧将军！”唐风池惯会见风使舵，见有人来救，已经站起身来对着安乐公主歌功颂德起来，其余属官也忙一起对安乐公主大拍马屁。纪蓉来的时候就见到这番场景，差点儿在门口就被恶心的吐出来。

    最终忍着没吐，免得让自己身后那些关心她身体的人又再次怀疑自己怀孕。

    安乐公主坐在上位，就在温峤旁边，坦然接受众人的奉承，显然对此十分习惯。温峤转过脸去微微掩饰他嫌恶的眼神，见到纪蓉站在侧门要进不进，想起她身中奇毒，就和自己身边这位女子有关，心里矛盾十足，居然生起一种自己无能的错觉，感慨他聪明一世，却连这个自己唯一在意之人都没能护住，不仅如此，连报仇都没有能力。

    喉头一甜，他低下头咳嗽了一声，拿着帕子掩住口鼻。

    见他眼神变得越发阴沉，脸色也不大好，纪蓉心里一沉，走了进来“温将军，安乐公主。”

    “哟，我道是谁，原来是这两天炙手可热的小功臣来了。”安乐公主朝她笑笑。

    纪蓉面无表情“草民有重要军情禀报。”

    温峤眉峰微动，已经站了起来走到她近前“怎么了？是西蕃又有变故？”

    纪蓉苦笑了一声“比这还要糟糕。”

    她这么说，在场众人又都略略惊诧，安乐公主只觉得她是故布疑阵，想要吸引众人视线，还老神在在的问“到底是何事，何不赶快告知我等？”

    纪蓉见这些人脸上一片光明快乐，也有心打击他们一下，所以再也不隐瞒“敌军已经来了增援，我方前哨看到匈奴旗帜，派人前去探查，只说至少有五万队伍已经抵达了山峡关。”

    “什么？”

    “五万人？”

    连安乐公主都变了神色，勉强笑道“纪还真，你莫要开玩笑了，区区一个山峡关，值得他们用十万人的兵力？”

    纪蓉冷笑一声，再也不掩饰自己对安乐公主的厌恶“公主，你觉得我会在这件事上开玩笑么？你若是不信，就和大家一起随我登上城楼，亲眼看一看好了。”

    安乐公主眼皮微微颤抖，站起身来“好！我这就要去看看你说的是真是假！”

    纪蓉笑了一笑，果然带着众人走向不远处的城门，攀登上高高的城墙。举目望去，黑色和红色的旗帜飘飞在空中，西蕃军已经砍伐了一大片森林，本来应该是林地的地方现在全都是营帐，宽广的木围墙几乎和城墙一样的宽阔，现在的西蕃营地比起之前至少大了一倍有余，不同的是对面那宽广的木篱后面是数不尽的大兵，而他们的城墙后面全都是手无寸铁的城民。

    这么多密密麻麻的营帐和隐隐攒动的人头，让还心有疑惑的人再也说不出话来。

    安乐公主愣住了，唐风池等地方属官腿都已经软了，十万大军是何等威仪，哪怕只是齐齐吼上一声，也足够让胆小的人身心战栗。早就听闻匈奴比起西蕃人还要残暴无情，西蕃人屠城，匈奴人甚至生啖人肉，烧杀抢掠，无所不为，这一片城池若是落到匈奴人手里，参与下来的只能是断瓦残桓，基本不会有任何活人活禽残存。

    “他们疯了，他们疯了！”

    一个胆小一些的官员大叫一声，就要往下跑，被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尤为一脚绊倒，腿软的站不起来，尤为看热闹不嫌事大，对剩余人拱手道“看来这些人是准备耗死我们了。”

    温峤肃声说“从今天起，城墙上下，只怕会厮杀不止。”

    安乐公主再也没有了轻视之心，喃喃道“不用担心，我小弟再过两日就能赶到，只要我方将士坚持下去，哪怕对面人数再多，也不可能攻破这里。”

    纪蓉冷冷看着她，并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但她总觉得，安乐公主的所谓救援，并不可能如约而至。

    果然到了傍晚，号角声起，新一轮的强攻又不给人喘息余地的立即开始了，纪蓉只小小睡了一会儿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温峤还未歇息，又回到了城头指挥，所有城守将领脚不沾地的冲了过来，纪蓉忙着去调配军需，偶尔会上城墙上和众将士一起奋勇砍杀，有嫣红柳绿和风林雨石护着，倒是没有再受过伤。

    饶是如此，一晚上过去，大家也都有些受不了了。这时候攻城尚未停止，温峤已经开始调度兵力，安排兵士轮换休息，纪蓉中间被风林等人硬是劝下去小小睡了一觉，早上上来就看到温峤还在城墙上没有下来，赶紧说“你下去，下去休息两个时辰再上来。”

    温峤拒绝说“不可，我必须要留守在此。”

    纪蓉冷笑一声，也顾不上得罪他的说“你以为自己是钢铁打造的人么？你是血肉之躯，这么熬下去你倒下了，谁再来替你守城？还是你觉得我连两个时辰都帮你守不住？”她见温峤皱起眉头，放软了语气说“温峤，你去休息一下再回来，我们都在这里替你守着，这场仗还长着，还不至于离了你就不成了。”

    温峤见她态度坚定，咳嗽两声，捂着胸口说“纪还真，我知道这里不是离了我就不行，而是我……”

    纪蓉一剑砍翻一个爬上来的西蕃人，不耐烦说“你什么你，我让你去休息，你不听话么？”

    温峤被她变来变去的态度弄得颇为无语，这时候又突然有种体悟，为什么自己这个时候才发现纪蓉是女儿身，也只有女儿家才会这么任性，才会变来变去，情绪不定……但谁又见过血染衣甲，悍不畏死在城头和西蕃人生死相拼的女子呢？普天之下，也只有他认识的纪还真罢了。

    苦笑一声，真的如她所说走下楼去，叫劝了温峤一晚上的几个亲兵都颇为无语，不过温峤终于肯去休息是件好事，这些亲兵纷纷朝纪蓉投去感激的眼神，留下几个在城楼作战，其余跟着温峤打了一个晚上的人也忙随他一起下去了。

    纪蓉大部分的精力都在关注战场的整体情况，偶尔有西蕃人杀到眼前就动一动手，倒也不是特别疲累，城楼领和其余守城将领都轮换休息过一回，目前在城墙上的这些人都认识纪蓉，知道温峤将军若是不在，只要听这位纪大人指挥就好，纪蓉也不客气，仗着目光入微，指挥将士骤急骤缓的应付对方攻势，倒也不比温峤在的时候差到哪里去，两个时辰之后城下的西蕃和匈奴联军始终都没能攻破防线，终于在太阳升到天空正中之前停止了攻城。

    至此这一场仗足足打了一天左右，这一回城墙上的众位将士再也没有了因为地方退兵而欢呼的心情，只因为对方尽管死伤了一部分兵力，但剩下的那无数营帐就像是个巨大的怪兽一般始终提醒着他们，这场战斗离结束还早的很，他们要面临不知道多少如刚才那样的一天一夜，哪怕是将对方打退了再多次，他们也会卷土重来。

    这真是一个十分可怕而又现实的事实，连纪蓉都笑不出来了，站在阴影里看向对面的营地，略显焦虑。

    短暂休息了一个下午之后，傍晚对面再度攻城，守城守到这个地步，城头的将士们都已经习惯了一到入夜对面就杀过来的节奏，连纪蓉都开始寄希望于安乐公主所说的援军了，开始期盼一天之后那个萧星文的到来。

    可惜足足等了三天，朝廷援军也始终没有到来，而景飞鸾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二十万大军围城不是开玩笑的，纪蓉现在宁肯听不到景飞鸾的消息，总比传来坏消息要好得多。不过景飞鸾面对的麻烦显然不小，川阳城仿佛成为了在一望无际大海上孤立无援的小船，在起伏的巨浪中勉强支撑着，飞尘将军居然真的迟迟未至，纪蓉恨的咬牙，不明白飞尘将军为什么会变成无胆小儿，难道他真的要坐视敌军将川阳城吞噬，打算在安兴城再防御抵抗么？

    他就笃定这二十万大军吞了川阳，到了安兴，就能被他拦住？

    城头的将士们在战斗的时候甚至出现了疲倦麻木的神色，冷漠的砍杀着对面的敌人，像是某种只会机械动作的机器一般。温峤的脸色十分不好，城楼领的喉咙已经嘶哑了，连英勇无畏的尤为都一边打一边凑过来抱怨“将军，再这么下去，咱们就算不被对面杀死，也要被磨死了，他娘的，老子现在也觉得有些累了。”

    另外一个千总瞪了他一眼，尤为才惊觉自己居然说了脏话，不大好意思的缩了缩肩膀。

    他硕大的身形做出这种动作有几分滑稽，纪蓉却笑不出来，尽量冷静下来，安慰众人说“不用太过担心，匈奴和西蕃人只是暂时联合，不可能真的齐心协力。虽说他们一起攻打咱们，但各自的兵力都要顾忌节约，谁都不会舍得让太多自己人死在攻城战上，都想让对方先上，自己在后面捡便宜。现在他们只是一时之勇，再撑两日，他们就会有漏洞让我们捡了。”

    一个本地的守城官摇摇头说“也不见得，说不得他们现在只是在消耗我们，等到我们兵力疲惫，军备粮草枯绝，就会找机会将我们一举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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