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时瑾不情愿地走出去,过了一会儿才见简芝进来,身后并没有林阿姨。
她接过小然,拉过果儿,板着脸说,“你好好休息吧,孩子我带走就是了。”
“妈,我问一下,你是在跟宗青和谈土地的事吗?”
“你听谁说的?这事儿别乱讲,没影的事儿!”简芝一听这话就怒了。
宗青时当时就有点怂。
他对简芝一直是恭敬有加,虽然这些年大概也看明白了,母亲并不是他原来心目中那个完美的人。
可是有什么办法,生身母亲,总要尊敬吧,他的愚孝还在。
所以简芝一发脾气,他就没办法开口了。
宗青时成了一个废人,如果沈含玉还在身边,不管他什么样,生活都不会难到什么地步,可是现在他什么也没有了。
想见两个孩子,也要求着简芝才行。
简芝会用各种借口拒绝他。
原本宗家各房间高高的象征着地位的门槛,成了他最大的阻碍,他寸步难行。
父亲一直没有露面,他想见都见不到。
宗时珍没等到搬家就先离开了,走时连个招呼也没打,只是让宗时仪带了封信过来。
宗时仪这些年性子古怪多了,不是原来那个傻白甜的小妹,多一句话都懒得说,扔下信就走了。
宗时珍的信很简单,只有一句话,放手吧。
宗青时琢磨很久也没明白,他还有什么可放的。
直到宗青和找上门来,他才明白,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局。
这个堂兄跟他几乎没什么交集。
宗青和认祖归宗后,也是家里的另类。
宗青时倒没有像家里其他人一样,对他另眼相看。他们虽然不能做朋友,可是血缘这东西,总归远不了。
但他没有精力去做什么。
从沈含玉进门,简芝就像在变脸,不停的一层一层剥下面具,越来越陌生,越来越狰狞。
婆媳关系,消耗掉宗青时所有力气,他到最后也没有摆布明白,他不知道自己应该站的位置。
一边是生身母亲,一边是深爱的女人,他都要被扯碎了。
可这有什么关系?
他宁可吃尽一切苦头,再一次遇到沈含玉。
现在,是他亲手将她送进去了,十五年,她要怎么熬过来。
“大哥,你来得正好,我还有一事相求。”宗青时看到宗青和,一刹那还燃起了一点希望。
“噢?有事?你说。”宗青和被他说得一愣。这显然偏离了他来的目的。
“我想去看看小玉,你能帮我吗?你可以开车带我去,求你了!”宗青时哀求道。
“呵。”宗青和想不到他提的是这个要求,哑然失笑。
“可以吗?我真的很想念她,快要想疯了!”这话宗青时不敢当着简芝说,更不能跟宗时瑾姐妹说,他憋在心里很久了。
“见她,到也不难。”宗青和总算开口了。
“那明天好吗?如果可能把两个孩子也带上。对,我自己照顾不了两个孩子,让林阿姨帮一下忙……”宗青时已经在计划了。
虽然他从医院回来这段时间,只是偶尔见林阿姨进来打扫卫生,对他也是冷冷的。可他还是觉得如果坚持,林阿姨会帮忙的。
让简芝去看沈含玉就是奢望了。
“宗青时,我们两个是不同的人。”宗青和被他絮絮叨叨的样子给气着了,直接打断他的话。
“什么意思?”宗青时没回过味。
“我说我们两个是不同的人。你这个人,从来不往最坏的方面考虑问题。我从不来往最好的一面考虑问题。你说为什么?”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宗青时不想得罪他。
虽然他也算是有傲骨的人,可为了沈含玉,他什么都肯。
“我现在有点后悔,开始跟你谈这笔生意就好了,就不会费这么大周章。你妈妈那个人,太贪婪了。”宗青和的话,让宗青时慢慢有了警惕之心。
“你什么意思?是买卖土地的事吗?”宗青时正色道。
“看来你也不是傻到家,还是知道一些的。既然知道就是要装傻了。”宗青和冷冷一笑,“你开价吧。”
“什么价?我的土地不会卖的。我答应爷爷,要守护它们。”
“你是不是傻?就你这个样子你能守护谁?老婆让你守进监狱了,儿女也快让你守丢了,你能守什么?你醒醒吧!”宗青和被宗青时的态度气着了,向前一步,用力推了一把。
宗青时的轮椅轮子是别着的,他的胸口闷疼一下,没有地方可躲。
“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想暗示什么?”宗青时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他从来都没勇敢过,可这一次不能当逃兵了。
“你还不明白?沈含玉是因为什么进去的,你为什么撞的车?如果当初,你早点把这块地给我,就不会有今天了。”宗青和恶狠狠的又向前一步。
“这块地是爷爷用命换的!怎么可能卖呢?”宗青时突然想起,在出车祸之前发生的事。
那是他出车祸前最后的记忆,因为情绪激动,再加上车祸的撞击,他已经把那段经历忘掉了。
现在宗青和提醒,他才想起来。
是宗青和夫妇请他们俩口子吃饭,席间提出要让他出让土地。
那块地,来之不易。
宗家原本有一大片园子,后来因为一次河水改道,一夜间四分之三的宅子都浸入水中,原来的花园也都没有了。
好在发水时宗家人都逃了出来,虽然受了惊吓,可也没有人员伤亡。
当时的宗老太太还在,她主持大局,把一家人都安置下来。
也是因为这件事又急又累,没多久就撒手人寰。那时宗青时还不大,可是当时的事记忆犹新。
他五岁起就跟宗老爷子睡。宗老太太觉儿轻,怕打扰,自己睡了一个房间。
那爷俩天天黏在一起,学字,学画,同吃同睡。宗青时就是爷爷带大的。
那些天一直下雨,也有河道会开的传言,大家都很重视,也当回事儿了。因为宗家园子离河岸近,所以也派人上堤把守,只要发现险情就敲锣。
那天晚上格外闷热,云层压得很低,不时有闪电透出来,撕裂天际,可是雨一直没下来。
前几天都是不停的下,突然雨停了,还挺稀奇的。
屋子里到处都湿漉漉的,被子都湿嗒嗒的,宗青时一会儿一头汗,睡得不舒服,就坐在凉席上缠着宗老爷子讲故事。
“你可听说南方的梅雨季?”宗老爷子已经困了,可是孙子不睡,他不能睡,就合着眼睛给他讲古。
“梅子黄时雨?”
“哎,对,聪明。梅雨季比这还能捱,到处都是湿的,洗了衣服也晾不干,吸一口气都带着水雾。”
“我不喜欢南方,我不要去南方。”宗青时一听就头大了。
“还是要去的,南方有南方的好,不像咱塞北,粗枝大叶的。等你再大点,我带你去游历。”宗老爷子笑道,呼吸就有些平稳了,眼看着就要睡着。
“爷爷,快听,有锣声。”宗青时突然坐起身。
宗老爷子的眼睛一下就瞪圆了,侧耳一听,可不是有锣声。
他当时就慌了,一把夹起宗青时就往外跑。
边跑边喊,“水来了!快起来!”
夜很静,他的声音传得很远,宗家人都爬起来,各自向外冲。
宗老太太腿脚慢,跑在后面,宗老爷子一手拉着孙子,顾不上老伴儿,急得直冒汗。
好在宗家人都跑出来了,刚到安全地点,就看到后面乌泱乌泱的水追上来,黑黝黝的,上面不知飘着什么东西。
雨下来,豆大的雨点带着暖暖的温度,像在给他们洗澡。
天亮时雨也没停,可是宗家园子已经变成了半片汪洋。
那次避难也是去的小舅奶家。
小舅舅一家,成了他们的根据地,有事儿就要去躲一下。
宗青时还小,有爷爷在,有吃有喝,就没有上火的事儿。
可是他发现,宗老爷子和宗老太太没事儿就坐在一起,唉声叹气,也不知在商量什么。
过了近一个月,大水才退下去。他们回到宗家园子时发现,宅子的大部分都在水底。
当初修园子时,取的这一块地,是有坡度的。当时的宗家掌门人有自己的想法。
把临街这一边地势高的,就地取材,盖了一溜房子。下面的地势都取低处,修得错落有致,倒也好看。
想不到这一弄就跟天意一样,好像知道了多少年后,要把那一片宅子还给老天爷。
宗老爷子也是经历过风雨的人,也算想得开。宗老太太不顾染疾,把各房都安置下去。
生活总要继续,没有了四分之三的土地,宗家也要过日子。
就这样,一晃二十几年过去了。
那年发水时,小然刚出生。
这次宗家有了经验,早早把人都转移了。
沈含玉还在月子里,也随着家人搬了个地方。
简芝嫌她晦气,没少数落她,说她不懂事,不会捡日子生孩子。
本来宗青时和沈含玉还指着这一胎生个男孩子,能让简芝满意,想不到还是这个结果,小俩口也有些心灰意冷。
沈含玉的月子没做好,身体一直虚弱。宗青时就盼着快点能回家,等日子安稳一些了,好好给她调理一下。
总算听到通知,一家人要搬回去了。
宗青时抱着女儿果儿,沈含玉抱着儿子小然,一家四口回到宗家时,大吃一惊。
上一次洪水,从宗家带走的土地,这次洪水,又给还了回来。
那些房子在水下浸了多少年,早就不能住人了。只是轮廓还在,没有变样子。
这片土地的突然出现,引起了喧然大波,宗家的意见当然是,我家的土地回来了,我们家自己占着。
可是有人不这么想,宗家的地淹过了,就不是宗家的了。
江河是谁家的?江河下的土地又是谁家的?
宗家虽然也算是有些势力,可是在关键的时候,没有人站在理一边儿。都盯着眼前的利呢
那是90年代末,楼房拔地而起,都知道这片土地意味着什么。
宗老爷子并不是冲着土地的价值去的,那是宗家的,他守的是宗家的产业,所以他就是拼上命也要保全下来。
那时他的身体已经很弱了,肺炎底子让他每到春秋都要住一次院,治疗让他越发虚弱。
可是在土地之争最关键的时候,他还是毅然出院了。
这次跟宗家来谈的人,也曾是宗家的坐上宾。只是现在脸一变,就无比丑陋了。
双方争得很激烈,宗青时守在爷爷的身边,端茶倒水递毛巾,却插不上一句话,他的段位不够。
他连保护爷爷的能力都没有。
“还是那句话,宗家的产业不卖,不能动!”宗老爷子已经很虚弱了,说一句话就喘得上来不气儿。
“什么产业?那就是一片废墟!”那人据理力争。
“怎么是废墟?那是宗家世代居住的房子啊,我的大儿子就在那里出生!”宗老爷子说到激动处,眼前一黑,要不是宗青时一直盯着,及时扶住他的肩膀,只怕一头就栽在地上了。
“房子?你在说笑吗?风吹一下就倒了的,也叫房子?”那人冷笑道。
“呵,你这话说的,我到要辩一下。如果真是风吹就倒,就是我不讲理了。可是如果能住人,是不是就是你不讲理了呢?”宗老爷子听他的话,眼前一亮。
“好,这么说下去没完没了的,也真是烦了。一言为定,你去那旧房子处住上一夜,只要平平安安出来,我就再不来讨扰了。”
“大丈夫一言九鼎!”宗老爷子站起身,腰板挺得比直,向前一伸手,这是送客了。
客人一走,宗家人就忽啦一下围上来。
“爷爷,不能去,那边房子都让水泡酥了,风吹不倒那是造化。无缘无故还落点墙土下来,上次团叔跑到老屋想找点旧东西,差点给砸到里面……”宗青时急得满头是汗,他快要哭出来了。
“可是,话都说出去了,也不能随便反悔呀。”简芝当然不舍那些房子,小声说。
“呵,人为财死。爸,您这清高一辈子,到头来还是别不过一个钱字。”宗子修冷冷一笑。
“我不是为了财,那片房子一定要保下来,那是宗家的祖业,不能到我这一代丢了。我传下去,你们怎么守是你们的事儿!”宗老爷子把拐杖一顿,走向门口。
“爸,您真要去?”宗子文还算有心,追出来。
“我不去,难道你去?”宗老爷子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去干嘛?都别去就是了。”宗子文一听让他去,当时就怕了。
“爷爷我去!”宗青时抢上一步说道。
“青时,他们是不中用的,爷爷把祖产争回来,你要守好了。”宗老爷子这是视死如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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