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皇帝李长远陛下刚听内库负责人讲述完到现在为止的救灾支出,不禁讶异于支出之低。
旁边的三位皇子都没吭声,看他们的模样,老二眉头微皱,好像在不满着什么。老四一脸认真,应该在思考着一些事。只有老三是听进去,用笔计算着一些数字。
等内库负责人退下,李长远陛下问道:“老二,你在想什么?”
二皇子赶紧答道:“父皇。陈韶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哦?为何这么讲?”
二皇子看不出李长远陛下的心意,继续说道:“父皇,军队不能干政,陈韶重新召集朝鲜王庭下的官吏,以及被打散的旧朝鲜军,将他们编入军队。又召集东学党人,将他们编入军队。虽然可以说互相制衡,却太独断专行。”
三皇子与四皇子都没吭声,老三甚至低下头,尽量不参与到这个讨论中去。
李长远知道老三精明,却很是不喜欢老三这样的表现。没错,李长远并不待见老二的发言,但是老三这表现可以说是知进退,却不是李长远喜欢的那种有担当的人。
即便谈不上路见不平一声吼,李长远面对很多事情,是绝会不主动退缩的。
所以李长远先把老二老三放到一边不搭理,转而询问剩下那个,“老四,你怎么看?”
四皇子答道:“回禀父皇。不知朝廷何时派遣官员到朝鲜。”
听了老四的话,李长远心中失望。老四的看法非常合理,性子却太软弱了,总是不自觉就避免冲突。
陈韶在朝鲜这么干,的确超出李长远的想象之外。没想到陈韶这样的悍将除了上马领军之外,居然还有下马治民的能耐。将陈韶考入保定陆军学院的成绩,以及他在学院里面的成绩考虑进去。陈韶居然是个能文能武的家伙。
方才内库负责人禀报的开销,只有李长远陛下预计中的三成。倒不是李长远陛下兜里的钱太多,烧到非花这么多不可。之所以做出最初的判断,是因为根据经验,完成这么巨大的工作,非得花这么多钱。如果没有花这么多钱,那就一定有许多利益相关方没有赚到钱。
这么多人没赚到钱,陈韶已经得罪人了。
老四现在考虑的是如何把事情继续推进,很合理,却只是单纯合乎了皇帝希望的道理。在李长远看来,此时恰恰要等等看,看看谁会蹦出来。
陈韶把救灾搞到这么一个地步,反倒给了李长远陛下研究朝臣的大好机会。
现在剩下的只有老三没发言。李长远陛下虽然很想把老三晾一边去,却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老三虽然精明,性格却一点都不固执。
李长远知道,或许是长子已经过世,所以自己只能记得起老大的好。这的确对其他活着的孩子不公平。
然而李长远陛下依旧觉得,自己已经过世的长子兼具了老二的固执,老三的精明,以及老四追求合理的特点于一身。本该是下一任皇帝的最好人选。
至于其他三个儿子,虽然各有优点,却都不完备。在优点之外,掺和了太多缺点。
“老三,你怎么看?”李长远问道。
“回禀父皇。陈韶已经尽力了。何不交给朝廷议论朝鲜之后要如何布局。若是朝廷大臣们能够接受陈韶当下所为,后面的事情正好办下去。”
这算是李长远已经听到的最合理的建议,但是距离李长远期待的看法相差甚远。
李长远忍住了挑刺的冲动,继续问道:“你以为何时可以交给朝廷议论?”
老三迟疑片刻,答道:“距离开春已经没多久,开春前商议就好。”
“议论什么呢?”李长远耐着性子继续问。
“议论一下陈韶所作所为么。也能看出朝廷各部的意见。”
听了老三的话,李长远忍不住叹气。见李长远如此表情,老三赶紧说道:“父皇,儿臣知道自己思虑不周,还请父皇指教。”
“老三。当政者得有自己的主心骨。若是议论,别的事情可以议论,此事不能议论。一旦议论,定然有人要说陈韶做的不对。天下的事哪里有十全十美的,都不用挑刺,随便找出些事情都能拿出来说道。到了议论纷纷之时,是你想听大臣们的意思,还是等着大臣听你的意思?若是议论,你就得听他们的。若是有了决断,那就得大臣们听你的意思。”
说完这些,李长远停下来不再继续说下去。有些事情能做不能说。譬如,李长远之所以一直对陈韶所作所为不置一词,的确是因为陈韶的表现超出李长远意料之外。而李长远自己则等着看谁先跳出来。
跳出来批评陈韶的,定然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如果李长远主动发动议论,说个不好听的,那就是为了引蛇出洞,之后一起敲打。
面对朝鲜救灾,以及朝鲜未来制度安排,这样的做法可是大错特错。
这样的心思一旦说出来,那就是李长远错了。被朝臣搞清楚这些,无疑是把陈韶和李长远一并卖干净。
等三个儿子离开,李长远生起了闷气。自己也给三个儿子找了很好的老师,怎么就没把三个兔崽子教出来呢?
要么心思深沉,多谋善断,要么锐意进取,一往无前。自己的儿子们竟然是两边都不沾。
……又或者,三个兔崽子是演给自己看的?要是这样,就更加可恶了。兔崽子们就不明白么,这世界上真的和他们亲的,只有爹娘啊!
看着李长远气鼓鼓的,皇后端了一杯东西过来。李长远随手端起来喝了一口,被甘草茶的甘苦味弄得哭笑不得。
转头看向皇后,就见皇后微笑着看过来,“陛下,这茶可否是现在的心情?”
“不喜欢这味道啊。”李长远放下茶杯叹道。
“陛下,能活着给咱们送终的孩子才不是讨债鬼。老大越好,越伤咱们的心。”
李长远没办法谈及继任者的事情,只能随便找个此时能想起的说法,“为何陈韶就不怕呢?”
“馨婷也好,陈韶也好。都是一身所系唯有皇家的孤臣。他们怕的不是做事,而是怕不能做事。其他人想这么做,他们敢么?”
听皇后这么说,李长远登时明白过来,“有人对你说了什么?……还是有人对皇子们说了什么?”
“唉……陛下,你英雄了得,却也习惯了。有首诗叫什么来着……嗯……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这……这不是高祖的蔡丞相所做么?”李长远叹道。自己的皇后容貌秀美,看着温婉贤淑,然而却是天性聪明,待字闺中的时候受过极好教育。这些年来,每当李长远遇到烦心事的时候,总能给李长远开解。
此时皇后所说,就是在提醒李长远,不要小看了自己的儿子们。无论如何,三位皇子都生长于皇家,见识非一般可比。李长远想考较皇子们,皇子们或许也是反过来在试探李长远。
朝鲜内附之后,凭空创造出巨大的变数与机遇。足以引发朝廷内的变化。
李长远当然明白这些,所以格外同意皇后的看法。陈韶和他母亲陈馨婷乃是‘孤臣’,如果没有皇室的信任,两人不说一事无成,至少不会有现在的权势。所以陈韶与陈馨婷非得为皇室尽忠不可。
在过程中哪怕是颇为惊世骇俗,甚至有些错,皇室也得为他们承担。
然而更多的人既没有机会获得皇室如此信任,也没有能力把事情做到说得过去。这些人就能寻找机会,等待他们能力所及的时候再出来争取他们的利益。
李长远此时一言不发,静观其变。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是明确的表态。
想到这里,李长远笑道:“看来我还没被人当做昏庸的老头子么。”
皇后叹道:“呵呵,陛下言笑了。我以前看到书上写,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总觉得莫名其妙。嫁给陛下之后才明白,这竟然是真的。那些不聪明的奸臣早就被赶出了朝堂,剩下的既然知道事情不会遂了他们愿,怎么肯跳出来。”
“哼!”李长远听到这里,便是知道皇后说的没错,也忍不住有些气愤,更是下定了决心。既然老狐狸们都伺机而动,李长远便要看看哪一个忍不住先跳出来。
既然为国尽忠的时候不见他们出力,那为自己捞取好处的时候也该乖乖闭嘴不言。
刚下了决心,就听皇后劝道:“陛下何必对陈韶过于苛刻。他也只是个孩子啊。”
李长远心中生出些不忍,却答道:“二十五岁,不是孩子了。”
皇后只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却起身离开了屋内。
李长远知道皇后心地仁厚。陈韶这么干,对陈韶没什么好处。如果存了保全的心思,就要给陈韶些机会。
但李长远每次看到镜中的自己已经满头白发,就深刻的明白自己时日无多。不管如何,圣彼得堡和约是李长远签署的。承认战败,退出印度洋的决定是李长远拍版的。自己都掉的东西,就得自己拿回来。
陈韶为李长远效忠,这是陈韶的命运。与国家相比,与李长远的志向相比,保全陈韶这件事完全可以往后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