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东城是楚地与梁地、晋地交汇之所,一直以来都被梁国与晋国视为自家的门户,所以从大乾立国分封之后这里就变成了两家你争我夺的战场,帝室也曾经多次想调停俩家的争端,但是都没成功。直到后来自立为王的楚王室正式加入大乾帝国,这块地盘又成了三家必争的战略要地,楚王沈石即位后,在淮东打败了梁国,将淮东纳入楚国版图到现在也有二十余年,并且在这里囤积着三万兵马与大量粮草器械。也正是二十年前,赵氏一族举族迁徙到淮东加入楚国,沈乐封赵恒为淮东郡守,又命令大将兰墨屯兵于此。后来他也时常带沈乐来淮东狩猎及修养。
淮东城下,赵氏一族的主要成员早早在大门外等候。沈乐一行人的队伍很快到达了门前,走在最前面的是骑白鹿的赵恒,他佝偻着身子,手里拿着那根蛇杖。
“父亲!”赵氏一族最前面的是现任郡守赵文,字子韬还有他的兄弟淮东郡尉赵武,字子略。赵文上前将赵恒扶下马,然后带着全族向着马车的方向下跪行礼“臣,淮东太守赵文,率赵氏一族以及淮东郡官员恭迎王后、长公子。”,淮东因为相对靠近大乾中原地区,所以礼仪方面多有规制,而沈乐在出生时,这块淮东之地也就被沈石化作了他的封地。这原本来说是不符合乾礼与楚国宗法制度的,不过楚国向来也不是啥礼教之国,而且这位楚王原本就不是啥善男信女,在即位时就灭了当时干政的大臣公孙农全族,后来南征北战,开疆拓土,国内无人敢质疑他的权威。所以赵氏一族便以臣子礼侍候沈乐也说得通。
“众卿免礼!”龙薇扶着沈乐走出马车,简单还礼,沈玥抓着龙薇的裙摆,倒像是一个小拖油瓶,怯生生的露出个小脑袋悄悄瞅着周围的大人们,不过作为王女,她也算没经历这样的阵仗,倒也是没有害怕。沈乐心里感慨甚多,从小到大自己也算有一大半时间都住在这里,没想到最后又逃难到这里。在简单寒暄几句过后,马车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城,直奔城主府。
在去城主府的路上,一路上都是围观的民众,毕竟沈乐也算是这里的主子。突然人群中有人大喊道:“乐爷儿!长公子!我是刘群呀!长公子!”被挤开的老妇人一脸鄙夷看着这个胡子邋遢的中年男人。沈乐听到这声音突然一愣,让人停下马车,撩起马车上的窗帘,疑惑道:“刘群?”
刘群对着拦着他的护卫士兵嘿嘿笑道:“兄弟,不好意思,让让道,你看公子叫我呢!”
沈乐无奈道:“让他过来吧。”
“是!“士兵把他放了过去。
“刘群,我记得你不是五年前周游列国去了嘛,怎么回来了?“沈乐问道,沈玥和龙薇都饶有兴趣的窗口打量着这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其实这个叫刘群的中年男人,他能说善道,除了一身不俗的武艺,另外还找机会读过几本书,不过因为出身卑贱,家境贫寒,没什么升迁的路子,年轻时在山里种过地后来又参了军,因为打仗时干拼命才被提拔给了沈乐做护卫。沈乐幼时经常来淮东,每次来刘群就给他说些农家趣事,城里的家长里短,贵族老爷们的风流韵事。他这张利嘴算是让年幼的沈乐那黑色的童年多了些色彩。
不过要说周游列国这事,也算是一段奇事,当时年仅十岁的沈乐坐在淮东城府衙的房顶上,刘群坐在他身旁向他又是眉飞色舞的讲着八卦奇闻。
这时沈乐没来由的说了一句:“好像知道楚地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会不会有也是如你说的这般,听人说帝都很美,那里的有高高大大的房子吗?听说晋国都是些石头堆,是真的吗?还有”面对这一系列的问题,刘群沉默了,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突然他心里的一个想法让他吓了自己一跳。他结结巴巴道:“公,公子想知道其他地方的事吗?”
“你说,有啥办法知道。”沈乐杵着下巴,回答道。
刘群咬了咬牙,说道:“公子,你给小人一笔盘缠,小人替您去走遍各地,然后回来说给您听。“
“真的?“
“真的“
“好嘞,我这就叫人给你准备盘缠,百两黄金够不够?等等,不够我再找父王要。“没想到沈乐竟然直接答应了,这让刘群有些意外,其实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公子给这么多盘缠。
“公子,这太多了,五十金就够了。”
“不多不多,父王说楚人的承诺最值钱,我用百金换你一诺,不亏”沈乐似乎并不在乎这百金之巨,微微笑道。
于是第二天刘群真的准备好行李,向沈乐辞行而去,屁颠屁颠离楚而去。没想到五年后的今天,刘群竟然回来了。这可让沈乐一下子想到了许多往事。
刘群竟然直接当街哭泣:“公子啊,您不知道,小人离开您这些年吃了多少苦,那些外地人见小人是楚人,各种刁难,路上山高路远,各种困难接踵而至,不过小人带着公子给的百金,搜集各地风貌,不如使命,都记录成册,本来想等彻底做成刻文再呈递给公子,今天碰到公子,小人的心情激动不已,特地来觐见。“
“你真的走遍整个大乾?五年时间?”沈乐质疑的问道。
“没错,小人不仅走遍大乾,还特意去了西疆十二小国,以及西南巴国、蜀国、出云国、莒国。”刘群信誓旦旦的道。
沈乐沉默一会儿,他的心里如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很清楚大乾有多大,大乾各诸侯国林立时常有战争,一个人哪怕有车马有盘缠,也是危险万分。
“你先随我回郡守府,之后再细说。”随后沈乐拉下帘子。
“遵命,公子。”刘群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他昂首挺胸地跟在马车后面,俨然一副功臣模样。其实当年的事情再淮东大家都有所耳闻,毕竟这刘群在走的那早上,沈乐在淮东城门前敲锣打鼓地给他送行,搞得全城议论纷纷。沈钟当然也有所耳闻,他时不时地回头瞅瞅这个邋遢汉子,眼神里多了些莫名地意味。搞得刘群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郡守府中,赵文将众人住所安顿好,然后除了王后龙薇不太愿意抛头露面,其他人一起来到正堂,当然兰墨还没有来,所以也就不打算先议事,而是为了听一听当年沈乐那件趣事。
“当时我刚进梁地,好家伙,那些个梁国姑娘,水灵水灵的。那腿,那腰。”刘群滔滔不绝的讲述这,赵文命人去了他的住所将他修撰好的书简搬过来,正如他所说,部分只是笔录还没有刻文,一共三十余卷,众人纷纷拿起一卷翻阅,而刘群则是毕恭毕敬的将梁国这一篇已经刻上刻文的呈给了沈乐。沈乐摸着刻文,听着他绘声绘色的讲述,内心的波澜更大,他感觉自己当年给的百金不亏。不一会众人纷纷赞叹不已,刘群记叙的内容不仅文笔用词考究严谨,而且十分详细,山川风貌,物产人文,鬼怪趣闻,竟是包罗万象。
“刘群啊刘群,可以啊,这是你自己写的吗?”武陵君沈钟惦着赞叹道。
“哎呦,大人,小人哪有那能耐呀。”然后他转过身对着沈乐作揖道:“公子,这些内容的编撰其实是由我当年游历时碰到的一个穷夫子撰写的,叫庄羽,他当时穷困潦倒我当时怜惜他的才华,给了他五十金做赚稿费,他就跟着我一起上路,这不,也跟我回到了这淮东城。本来打算书成了,带着他一起来见公子,不过今天刚好碰见公子入城。”
沈乐沉默一会儿,他细细的摸着书卷,问道:“你可知道著书的人现在在何处?“
“公子,这人有才学,但是生性放荡,喜欢白日买醉,一般一醉到晚,现在应该是在城西的某个酒庄吧。不过想必当时给他的五十金也花的差不多了。“
“有趣有趣,刘群,你我的百金之约,你为我兑现,你想要什么赏赐吗?“沈乐欣喜地问道。
“公子,小人出生贫寒,不敢有啥奢求,只想要追随公子左右,如果公子实在要赏,小人在中原游离,羡慕他人有字有号,能否求公子给小人一个字号。”刘群语出惊人,赵恒颇有些欣赏地看着这个三十出头的汉子,心里不禁赞叹这人的机敏,字号之礼需要父母师长才能赐予,然而低贱人家父母很多目不识丁,也就没什么字号一说,很多贫苦子弟也是有了师长才有了字号,所以刘群这一手却是玩的厉害。
“我尚为束发行冠,不过你和我也有主仆的名分,我先赐你一个字,宏,字号尚德。你以后先跟在我身边做侍卫吧。“沈乐自然也不含糊。
“刘宏,刘善德,好名字,不错不错。”颇为老道的赵恒带头称赞道,其余众人纷纷附和。
“多谢公子赐名,小人愿意为公子效犬马之劳在所不惜。对了公子,小人想向公子推荐一个人。“刘宏行礼道。
“你是说那位庄夫子吧,我也正好想见见他,现在兰将军没有来,你带我去酒肆转转。”
“公子,你尚为及冠,且是王室贵胄,那种烟柳污秽之地怎么能去呢,让臣派几个人把他找来就是了。”赵文一向为人正直,世人经常称赞他有君子之风,所以直言不讳道。
说来沈乐其实也是有些好奇,不过赵文以前是教他礼仪的师傅,别说还真有些怕他。于是突然灵机一动:“七叔,七叔,要不你代我去看看那位庄先生。烟花之地你应该熟。”
“好,好的,啊,王侄儿你刚刚说什么?”沈钟不知为何刚刚心不在焉,这下反应过来,老脸一红:”胡闹!我,咳!我怎么会熟悉那种地方,不过我去也行。这位刘兄弟,带路吧。“沈钟突然向刘宏说道。
这声刘兄弟倒是把刘宏吓了一跳,刘宏多精的人呐,这莫名来的奉承可有些吃不消。于是赶紧弯腰抱拳:“小人遵命!“然后看了沈乐一眼,沈乐的手握着茶杯,嘴角却微微上扬,这是以前沈乐的一些个人习惯,当他准备做些意料之外的事时,嘴角都会微微上扬。于是他便带着刘宏离开。
“啊!兰将军怎么还没到,文叔你派哨探再去找找,顺便打探打探正阳那边的消息。我最近赶路也有些乏了,武叔,麻烦你牵我回我的住处小睡片刻。等兰叔到了我们再聚一起商量商量”沈乐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说道。
赵文还想要说什么,赵恒拉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赵武便亲自上前前者沈乐离去。在他们离开后,众人也都离去,赵文对赵恒愤愤然道:“父亲,你怎么拦着我,公子自小便是我教他尊礼之道,那个什么庄羽,本来就是梁国放纵无礼之徒,淫邪之辈,天天吹捧他那些下流之论,要是影响带偏了公子,我们怎么对得住王上?”他声音越来越愤慨。
赵恒用手指挖了挖耳朵,然后也不看自己的儿子,幽幽地说道:“你啊你啊,当初就不该同意你去学礼,怎学的这般固执。”然后拄着蛇杖走了。留下赵文一人在身后骂骂咧咧。
这边赵武牵着沈乐走到拐角,沈乐突然说:“武叔,你说文叔是个啥样的人呀?”
赵武一下被问住了,想了想回答道:“嗨,大哥当然是个好人啦,为人正直,但是固执,守礼守矩。”
“所以你觉得那个庄羽是个咋样的人?”
“庄羽,说不好,听说他在梁国时曾经进宫与梁王论国,不知道当时他与梁王说了啥,梁王大怒将他赶出宫外,并且说永远不许他做官。然后就没了他的声音,不过你武叔我本来就是一介武夫,这档子事我哥应该时清楚的。不过有一次我听到我哥拿着一册书大骂庄羽,嘿,这老小子平时那么守礼的一个人咋就为个庄羽动怒。”
“那武叔,你帮我个忙呗。”
“公子你只管吩咐,哪怕杀人放火我都去做。”
“你附耳过来。”沈乐在赵武耳边窃窃私语,在一个隐秘的二楼窗角,赵文眼神冷峻地看着这一切。而离这里不远的马厩里,赵恒弯着腰抓了一把细柳叶放到白鹿的槽里,呐呐自语道:“老伙计啊,多吃点,后面还要你驮我走不远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