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刘璋来扶余之时,共带有亲卫队四百人。另有一百却是跟在贾诩身边。
刘璋将四百人安置在扶余王庭之外,固然是他别有所谋,而扶余王庭也不可能让这么大一队他国劲旅,冒然扎在自家心脏之地的结果。
此番别磻算计刘璋,当然也早已将这队扎在外面的骑队考虑其中了。王庭之内有内卫护卫,整个外戍五营,除了留下一营巡哨王庭外围,其余四营便尽数派了出来,在汉军大营通往王庭主要路途埋伏下来。
别磻打的主意自是等待汉军眼见城中起火,汉军担忧刘璋安危,必然派军前往接应,届时,待其兵动而半路截杀,汉军就算再骁勇,出其不意掩其不备之下,也必是个惨败之局。
只是他千算万算之下,却没想到,他本想依仗的内卫,竟然反戈一击,差点将他当场拿下。若不是还有汗王之啸这个杀着,只怕真就当场交代了。
这时,骑在马上亡命而奔的别磻,早已不知将苏图十八代女性祖宗,逐个问候了多少遍。要不是此人反水,自己何至于如此狼狈。
不过没差,现在自己身边虽然仅仅不过百余人,但除了原本忠于自己的近身亲卫外,隐藏的汗王之啸部众,个个都是一身过硬的手段,更兼他们祖祖辈辈相传下来的规矩,只忠于当前汗王,不管政争的特性,让他心中大是安定。
这时候,外戍那边差不多也该是跟汉军分出胜负了,只要跟外戍汇合了,那时或直接反攻,或转而先去汇合旧部,王庭仍是等若在自己手中。
至于说如今少了高句丽的外援,其实完全不当事。当日自己与高句丽协商,也为的是让那边在自己接位时,不来骚扰坏事就成。要是真个打起来,其实两边都知道,一时半会儿的,谁也胜不了谁。
前阵子虽然有高句丽使者被杀于富裕境内的传闻,也不过是让高句丽撤兵不再明确表明支持自己了而已。而高建成显然明白深浅,虽然表示震怒,一再威胁这边要如何如何,但却并无任何实际行动。
现在看来,对自己倒是一个大大的好处。没了高句丽的牵制,他大可任意调动旧部,先稳定内部再说。
心中算计明白,渐渐安定下来,奔行中扭身后望,但见百余人虽多有疲惫之色,好在并未崩溃。尤其一众汗王之啸部众,个个面色沉凝,端的是精锐中的精锐。
身后追兵之声渐小,应该是暂时摆脱了。别磻轻轻勒停战马,让众人与马儿都借机恢复下体力。
旁边一个五十余岁的老者却催马上前,叉手沉声道:“追兵虽远,但未稍停,大王宜当派人自后消除痕迹,离开大路再紧赶一程才是,不可稍停。”
别磻一愣,眼见此人似是汗王之啸的头领,此时正是依靠之时,他也放下身价,勉强笑道:“我亦知追兵未停,只是如今大伙儿马力疲乏,人皆透力,若不略微休息下,一旦遇敌,岂不更是麻烦?况且,前面我早有安排,自有接应之人,长老不需担心就是。但不知长老如何称呼?此番却是多亏长老相助了,诸位真我扶余最最忠心之人了,唉。”
老者听他说前面有人接应,目中略显惊愕之色,这才面上略微轻松起来。听他盛赞自己等人,面上却是并无半分波动,只在马上略一躬身,淡然答道:“我等之众,祖辈相传,闻骨啸之音而动,倾全力而护持有者,如此而已,当不得大王如此。至于名姓,我等自当日成立起便全数舍弃,大王若问,便以骨首唤我便可。”
别磻微微一愣,眼见这老者对自己并不恭敬,不由暗暗恼怒。只是此时此刻,却也知惹怒对方显然是最愚蠢的举动。当即只得压下怒火,勉强一笑作罢。
他却不知,汗王之啸部众固然是只忠于扶余汗王,也不得介于任何政争,但究其根本,这些人却都是扶余民众。对于本族之中王位交替,以及他别磻这个王位是如何来的,所有人心中都有一本帐。
所以,众人这次闻声而聚,只是碍于祖辈传下来的规矩,但对他这位当前的大王,委实是半分好感也是欠奉。
两边既然不对味儿,自也没再有多少沟通。老者骨首只恪尽职守,指挥分派手下,四下哨探,将保护工作做到极细致。
别磻这边却是郁郁而行,满面阴鹜。正行之际,地面微微震动起来,众人面色一变,不待反应,前方一骑飞来,正是啸众所派斥候,便就马上大声报道:“启禀首领,前方有大批败军退来,宜速速躲避。”
别磻闻听不惊反喜,抢在老者骨首前面急问道:“哪方败了?可是汉军溃败,我方在追击吗?”
斥候微微一愣,随即摇头道:“回禀大王,双方混在一起,不顾看情形,似是追击之人两边皆有,前面败逃的,却只有一队,打的倒是我扶余旗号。现离此不过五里之遥了,望大王与首领速速定夺。”
什么?追击的两方都有?这是什么道理?啊,难道是个别镇的别军不成?别磻一时间只觉脑子不够用的,他毕竟乃是带兵出身的,这个时候倒是显得比其他人冷静许多。一边摆手让众人安静,一边又再沉声问道:“你可看的清楚,追击的扶余是哪里的旗号?溃败的又是哪里的旗号?”
斥候微一迟疑,随即躬身道:“皆…皆是我王庭外戍旗号。”
“什么?!”别磻这一惊非同小可。若说是他先前所想,虽然有些棘手,倒也可以接受。但如眼前斥候所报,分明是外戍五营发生了变化。
王庭内卫外戍两部,虽说如今内卫也反了,但毕竟是因着苏图当时跟带苏老汗王近,但外戍出现问题,只凭刘璋一个外人,他又是如何能左右一向只忠于扶余王庭的外戍?
“大队避开正面,准备接应败军。骨首,你来安排殿后事宜,咱们接了败军,先退出去再说。”这个时候,别磻并不含糊,当机立断下令道。
众人轰应一声,拉马扯缰的往道旁隐住,一边有人将后路通开,准备接应。
不多时,但听前方如山崩海啸一般,轰然的马蹄声,惨叫声,奔跑声,刀兵相击声,喊杀声,战马嘶鸣声混在一起,大地隆隆震动,树摇枝动,鸟兽惊窜。
尘头大起之中,隐见旌旗歪斜,先是一小队人马满面狼狈的奔在最前,随后便见败兵如潮水般,漫山遍野冲下。
别磻隐在林中看的分明,当先一队人马,正是外戍五营中人,营首当是叫做王高的。名字听起来虽然是汉人之名,却是地地道道的扶余族人。
早有伏路小军跑出去招呼,便在后面大队追兵临近之前,总算将那位倒霉的王营首寻到。这边勉强组织人力将后军挡了挡,别磻也来不及问话,领着刚退下来的败军和众啸众一起,裹挟着直往北边退去。
按照他的原意,本是想往东边去的,他所有旧部都在东南一带,布防在与高句丽相近的地域。但是一来此刻后面追的紧,二来,刘璋早已做了防备,分派内卫,再有山部之众协助,将东去之路拦的死死的,别磻一队惨败之军,哪敢自投罗网?只得恨恨往山中避去。
这一追,直直追出上百里远,以别磻原本心思中的盘算完全不是一码事儿。那架势,简直就是务必要赶尽杀绝。
别磻一行从头天下午用了一餐饭外,连着纵火、布置、大败、奔逃,一番折腾下来,早已是人疲马乏。等到好容易耳边渐渐没了追兵声息,勒停战马,那马已是悲嘶一声,轰然倒地。直将别磻跟斗把式的扔了出去,跌到地上,老半天没反过乏来。
待到两人艰难的过来将他扶起,别磻抬头看去,先是一愣,随即不由的悲从中来,噗通一声坐倒地上,心头刹那一片死灰。
原来这一番奔逃下来,他只道还能留下个一两千人马,至少不济也能有个数百人,但是此刻映入眼中的,却晃眼不超过两手之数。仔细点了点,七个!竟然只有七个人。
这苍茫北地,越往北边越是荒凉,扶余一族打从当年立国之后,便再无人往这边来过。从老辈的人相传中知道,极北之地乃是大片的雪原,常年积雪不融,万里不见人踪,乃是山魈鬼魅横行之地。只有些称为罗斯人的野人,间或流动其中。
如今自己身边只得七人,南归无望,更不用提什么招纳旧部了。只怕等自个儿回去后,所谓旧部早被清洗一空了。便是眼前这七人,也并无一人相识,都是啸众中人。
这些人职责明确,一旦部族中发出指令,消了自己的王号,顷刻间便不会再理自己死活。所以说,如今看似七人,实则只是他孤家寡人一个了。
原本要是身处族人之中,他倒也怎么还能有些念想,凭借消息传递缓慢,慢慢聚集点人马也不是不可能,但如今,这条路,算是也完全没了。
一战而溃,百里追击,那汉人刘璋来了短短几日,外表只是嘻哈胡闹,谁知道一出手便是雷霆霹雳,把出这等绝户毒招。别磻傻傻呆呆的坐在地上,仰首向天,半响竟说不出话来。
正自脑中一片空白时,眼角余光忽见那老者骨首向自己走来,心中剔然一惊,目光掠过处,早见远处一人背影离去,看方向,正是王王庭那边去的。
别磻心头一片冰凉,待骨首走近,不待他说话,便冷冷的道:“给我留下你们身上的干粮饮食,然后带着他们回去吧。自现在起,我自有安排,不用你们再跟着我了。”
骨首微微一愣,随即深深看了他一眼,招手让其他几人过来,将身上食用之物尽数解下,默默的放在他身边,这才齐齐躬身一礼,翻身上马,一阵叱喝声中,马蹄翻起大片雪花,片刻便隐没不见。
别磻孤零零坐在雪地之中,老半响才忽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挣扎着爬起身来,将身边几个包裹依次拾起,小心在腰间绑好,回头向王庭方向看了一眼,随即翻身上马,轻提缰绳,渐渐走入皑皑雾气之中。
只是,临去那一眼,里面却含着无尽的疯狂与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