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余王庭内欢声雷动,民众载歌载舞。在经历了二十多天的戒严后,终是迎来了新王的登基大典。
而让众民众欢欣鼓舞的是,新王不是别个,正是原来最受大家爱戴的老汗王带苏的儿子,年仅九岁的依虑王子。
此番依虑王子的就位,不但是顺应民意,更有天朝大汉皇叔、威侯、领青州牧、骠骑大将军刘公观礼。这期间所表达出的意义,一般人只是觉得荣宠无比,有心人却是能从中嗅出一股别样的气息。
扶余之后的地位,在这北地只怕不再是那么模糊了。就算传说中的玉册金瓶不在其身,只怕其他各族要想来打扶余的主意,也得掂量掂量自个的分量,是不是能当得起那位大汉皇叔的怒火。
“皇叔此番仗义相助,于我扶余一族之恩惠,我族当永世不忘。日后无论何时,但皇叔有令,虽片言只字即可,扶余一族必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王帐内,一身全新袍服的大对卢葛思,满面激动的躬身对着刘璋说道。上首处,年仅九岁的新王依虑,白罗裹头,裹头上正中嵌蓝宝,一支洁白鸟羽斜插其上,左衽白袍,腰系黄金宝带,也是两眼激动的望着刘璋。
此刻闻听叔叔葛思之言,连连点头不已,目中泪光莹然,已是哽咽不能开声。
刘璋满面含笑,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神态,颇有些懒散的坐在下首,听着葛思所言,先是轻轻拍拍依偎着自己的小公主依罗,这才淡然道:“当不得什么,说起来,这本是你们扶余族内之事,我一个外人本不该插手。不过既然碰上了,又与两个孩子投缘,这便顺手为之,所说起来,不外乎一个缘字罢了。其实认真说起来,大汉也罢,扶余也罢,高句丽也罢,皆在一片青空下,都被脚下一片大地托起,追溯至上古之时,也都是一个始祖。照这般说,你我实在是兄弟之族。既如此,你们有了困难,我岂有不帮之理?如今既然一切都纳入正轨,也不必说什么报答我的话,只消日后能常记你我两族之谊,互通有无,使两地之民往来顺畅,相亲相爱,此我生之愿,若能将此持续下去,足矣。”
葛思闻言,面上更是感佩,端颜正身,再拜道:“皇叔之言,小邦之臣必将奉为传国之言。若能使两族之民通好,实乃扶余之大幸也,我等绝不敢违。”
依虑也起身拜道:“叔叔相助之恩,依虑永铭在心,自依虑起,当代代告知子孙,使其牢记大汉及皇叔之恩。”
刘璋听的二人善言,心中也是欢喜。不管后面能不能真的做到,如今总算是开了个好头。要不是中间还隔着个乌桓和高句丽,估计等到自己一统中原之后,真要推行民族融合,扶余一族还真是可能起到排头兵的作用呢。
只是,此刻说这些一来尚早,二来也不太适宜。毕竟附属国与一国,还是有些分别的。对于普通民众没什么,对于这些个王公贵族来讲,那可是要关系到切身利益的。
这次别看帮他们复了国,但真要涉及到那一步,商议的基础有,但顺利可就未必了。刘璋心中有数,也不会去自讨那个没趣儿。
当下只是微微一笑,点头表示赞许,有了这个态度,首先便于他后面解决眼前难题就行。
旁边小公主依罗,此刻瞪着两颗乌溜溜的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对于她来说,叔叔与哥哥说的什么她是听不懂的,但是在她小小的心灵中却知道,今天能再回到家里,像以前般穿上这么漂亮舒适的衣服,不用再吃不饱,睡不好,不用再担心一醒来就孤孤单单的没人理会,这一切一切,都是眼前这个汉人叔叔帮忙才达成的。
这个汉人叔叔本领很大很大,这不但是她自己认为的,也是她听很多身边女侍和宫内卫士背后议论的。
正是因为这个汉人叔叔的帮助,他们打败了那个坏蛋三叔,帮助自己父亲报了仇,赶跑了那个在背后想害自己和哥哥的单于寒老头,还让哥哥当了大王。
依罗看呀看呀,就觉得自己实在应该做点什么才是。可是刘璋叔叔本领很大,好像也从不缺什么,自己又能给他什么呢?
依罗感到有些小郁闷。
王帐内,所有人都在喜笑颜开,说着自老汗王遇害之后,直到今天才有的高兴事儿,谁也没注意到,那个小女孩的纠结心思。
依罗有些不开心,葱白的小手伸出胖的带着窝窝的食指,轻轻的在红唇中吸允着,黑宝石般的眼眸忽明忽暗,变幻如梦。
“怎么了?咱们的小公主可是在苦恼么?要不要说给刘璋叔叔听听,看刘璋叔叔能不能帮上个小忙?”
耳边传来温和的声音,身子一轻,已是被人扶着两肋抱了起来。依罗只觉一阵发痒,不由咯咯的笑了出来,待到坐到刘璋叔叔腿上,这才扭了扭小身子,轻轻叹了口气。
刘璋微微一愣,随即觉得好笑,这个小丫头如同小大人般的叹息,却有着让人说不出的可爱。
“干嘛要叹气?”伸手轻轻刮了下小丫头如堆玉般的琼鼻,刘璋笑眯眯的问道。
“那天,嗯,那天在帐篷里,依虑哥哥大哭的那天,葛思叔叔也哭了,那时候,是不是他们要把依罗不要了?要把依罗送给刘璋叔叔呢?”小丫头两只大眼睛中,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哀伤,忽然冷不丁的问出这么一句来。
刘璋与众人听的都是一愣,大帐中忽的一片安静下来。葛思满面尴尬,依虑却是又不由的红了眼眶。
刘璋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看来当日那情形,小丫头虽然因为年纪幼小不懂事,但却依然在其心中留下了伤痕,而且,显然如今也隐隐的猜到了些什么,虽不明确那种送是什么意思,但亲人对其的割舍,却是已然明白过来了。
“依罗为什么这么想呢?”刘璋没直接回答,想了想又反问道:“那依罗会不会不要哥哥和叔叔,会不会把哥哥和叔叔送给别人呢?”
“不会!当然不会!”依罗小脸忽然涨得通红,紧紧握住小拳头,坚定的道:“依罗没有父王了,没有可敦了,依罗只有叔叔和哥哥了,怎么样也不会把叔叔和哥哥送给别人的。叔叔你也别要葛思叔叔和哥哥好不好?呐,依罗知道,刘璋叔叔这次帮助了咱们好多好多,咱们应该也给刘璋叔叔很多很多东西的。可是,可是依罗没什么能给刘璋叔叔的,要不,要不,你如果肯不要他们,等依罗长大了,依罗就给你做可敦好不好?父王曾经说过,依罗很漂亮呢,长大后,不管嫁给谁,都会是个好可敦的。不过,要等依罗再长大些,依罗以后每天都多吃一些,一定会很快长大的,好不好?”
小丫头歪过头来,很是郑重的拉着刘璋的手,满眼祈求的看着他。只是说到自己时,却很是骄傲的昂了昂头,如同一只骄傲的天鹅。
刘璋怔怔无言,却转过头去看葛思和依虑。
葛思再也忍不住羞惭,霍然扭过头去,满面泪流之余,一个身子已是抖的如筛箩一般。
侄女儿无邪的眼眸,稚真的亲情,就那么纯纯的流淌而出。这一刻,没有外来的危险,没有外来的焦迫,在这平和的大胜之后,六岁的小侄女儿,却因着那份浓浓的亲情,竟说出拿自己去换叔叔和哥哥的言语。这是一种何等的挚爱!
无边,无际,简单而朴实,却偏偏压的他难以呼吸,窒息如跳出水面的鱼。
依虑大哭一声,两步跑下来抱住妹妹,只是一个劲摇头。依罗愣愣的看着,不明白为什么大家又要哭,伸出白白的小手,抚着哥哥的头,认真的道:“依虑,你做了大王了。父王说,做大王的,不能哭了呢。”
依虑身子一颤,猛然抬头看着妹妹,半响才轻轻将依罗搂到怀中,只是点着头,藏在依罗背后的两眼中,却是泪落如雨。
大帐中,众人尽皆无语。颜良忽然对刘璋躬身一礼,闷声道:“主公,我….我闷的慌,我到外面站着去。”
旁边文丑也是目光躲闪,随声附和。刘璋摆摆手,将二人打发出去,这才轻轻拍拍依虑肩头。
依虑连忙在妹妹身后偷偷以袖子擦干眼泪,放开妹子,强自做出笑脸,看向刘璋。
刘璋微微一笑,伸手将依罗揽入怀中,摸了摸依罗黑如瀑幕的秀发,对依虑轻声道:“记住依罗的话。也当明白一件事,由己推人,人同此心。幼人之所幼,老人之所老,以情所聚,以法所衡,重情守义,自强自律,此,大治之道!”
依虑微微蹙眉,嘴中喃喃念叨着,脸上若有所思。刘璋知他仍是年幼,这些东西,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明白。只是,借着这个时机,给他些点拨,总有一日,相信这个聪慧果敢的男孩,终能领悟自己的心意。
“依罗很好。”不再去管依虑,刘璋将目光转回,轻轻抚摸着依罗的头,温声赞赏道。
依罗就开心的笑着,如同雏菊绽蕊,刹那间仿若跌落凡尘的天使。
“依罗以后一定会是个很好很好的可敦,不过不是给叔叔当可敦。以后你会找到一个自己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喜欢到你吃饭啊、睡觉啊的时候,都要想着他。那个人啊,就是你给他当可敦的人,记得了吗?”刘璋淡淡的笑着,说着,心中却不期然的升起几张如嗔如痴的笑靥。
好想你们啊,我的爱人,你们可也这般念着我吗?他目光望出帐篷,望穿蓝天,望过草原,一直望到东海边那处所在……
青州城主府内,吴苋手中银针忽的一凝,轻抬玉指,看着那慢慢浸出的一滴殷红怔怔出神;赵雨和安琪儿握着几根竹筹,心头猛然一跳,不期然的停下嬉戏,眼中渐显迷离之意,不约而同的轻声一叹。
邹玉娘房中,蔡琰琴声中忽起幽咽之音,崩然而寂,两女相对惊愕,若有所觉。
厨下,一个身着葱绿的少女,轻轻抚着一块彩石,侧耳听着旁边,抱膝凝望着火堆的熏儿喃喃的低呼:“少爷,少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