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江倒海里一串眼珠子,吓得我“嗷”一声扔了!
正掉到丁野鹤身上。
他还没死透,费劲巴拉伸手够。
我问他:“你师父有毛病吗?收集人眼珠子干嘛?”
他不说话,也可能是没力气说话,仍然费劲巴拉去抓。我看不下去,忍着恶心和害怕蹲下,抓着他的手放到翻江倒海上——正好借他的手挡住那些可怕的眼珠子。
完了就想走,却听他说:“杀了我,你开心吗?”
只好停下,感受此刻的心情,老实回他:“我不喜欢杀人,也许会做噩梦。”
这是真的,看到对方因为我躺在寒风中,一点点死去。我心里并不好受。尽管他是折磨得我生不如死的仇人丁野鹤,对我来说,最好的结果也只是他没办法再欺负我,比如打不过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死在我手里。
我想我到底是个村姑,没有他们那些杀伐果决。
“我要回去了。”我跟他说,“出云山不是我待的地方,我不喜欢杀人。”
他笑了——一笑嘴里就涌出血,染红了牙齿,还一路流到耳朵眼,一定很痒。
他的手一直抓着翻江倒海,就抵在胸口中刀的位置,血都从他手指缝里流出来了,在寒风中有淡淡的白气——是冷的吗?
我突然怜悯心起,问他:“要我帮你收尸吗?”
又说:“你知道,这个季节天寒地冻,挖坑可不容易。叶闲云他们恨你,多半不会为你费这功夫。所以就不麻烦他们了。毕竟是我杀了你,挺不好意思的,我来给你挖吧。我保证:一定把坑挖得足够深,不会让野狗啃你的尸体。成吗?”
他又笑了一下,这次没有血了,只听到白气里传出他的声音:“谢谢。”
然后我捡起杀他的刀,连血都没擦,就开始在地上挖坑。
象母不敢靠近,一直喊我走。
旺财猫在我挖出的土上,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正在死去的丁野鹤。
我酒实在喝得太猛,身上没力气,刀把在手里还老打滑,不一会儿就磨出了泡。停下吹了吹,看丁野鹤还没死,就跟他说放心。之后继续抓起刀挖,结果泡磨破了,更疼了。
坑是真的难挖。
恐怕丁野鹤不能活着看到埋他的坑了。
我问他想头朝哪。
他指着出门的方向,说头朝山顶,脚冲山下,看起来像背身离开出云山的样子。
我问他不想再见蔡风华了吗。
他手握翻江倒海,苦笑了一下,说:“不了。”
我得老实说,他现在的表情不像坏人。所以我的立场也开始动摇,觉得兴许是蔡风华对不起他,然后叶闲云那些人护师心切,把黑的说成白的,欺骗我杀了他。
当然,人是我杀的,这个责任我负。
我的意思是,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无意乱入他们的爱恨情仇,也不想八卦他们的狗血往事,是他们硬把我扯进来,一会儿让我扮蔡风华平步青云,一会儿又让我手刃丁野鹤。还有丁野鹤也是,明明那么厉害,为什么甘心给我杀?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蔡风华的面子。
但是为什么?
山下传来唢呐声,吹得是百鸟朝凤,我在看人成亲时听过。
“原来这么近的地方就有人住,”我跟丁野鹤说,“就是不知道他们三更半夜吹这干嘛。”
丁野鹤道:“那是在练习。”
我刚想说谁三更半夜不睡练习这玩意儿扰民,就见丁野鹤眼皮掉下来,急忙过去看他。我想虽然我杀了他,但临死也该陪着他。曾经有人跟我说,不管是谁,生平做过多少坏事,多么冷漠无情,死的时候都想有只手可以握。
我打算让丁野鹤握我的。
他的手很凉了,几乎没有热气。
翻江倒海在他手上不是眼珠子,而是晶莹剔透的一大颗。就是蒙了血,像新娘盖着红盖头。我抓住他的手,送别他:“丁野鹤,你死了别来找我,我现在怕鬼了。”
他没再说话,也没再睁眼,彻底地死了。
旺财蹲在旁边一动不动,俩眼珠子像地狱之门。
风从北面吹过来,将血腥气吹散,还有丁野鹤的生气。
乌鸦还在叫,唢呐也还在吹,互相呼应,又像互相争夺。
我突然很想哭,心里一直说:“沈朝朝你杀人了。”
然后脖子一凉,眼前忽然大红。
唢呐就在耳边吹,有很多人喝酒喊“恭喜”。眼前的红晃呀晃,地上一双黑鞋兴奋异常。我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成了新娘子,一把扯下盖头果然看到丁野鹤的脸。
他兴奋又拘束,腼腆而大胆,追着我说:“师父,这得我来掀。”
我不理他,找到镜子,果然是蔡风华的脸。但没有仙气,而是如我这个村姑一样,全身总共的气质都来自那身红。这是蔡风华和丁野鹤的成亲现场。
我不懂自己是怎么乱入的,但能肯定这不是真的。
想到昨天晚上的梦,我怀疑是翻江倒海。
所以这也是翻江倒海,一切都是翻江倒海搞出来的幻象。
我问幻象里的丁野鹤:“你知道这是假的吗?”
他面色难看、忧伤,但强撑出笑意,回我:“师父,我真的喜欢你。”
我知道,可是这跟我没关系。
我又问他:“丁野鹤,师父为什么要把你逐出师门?”
他脸色愈发难看,脸上有隐隐黑气,可还是忍耐着回答我:“没关系师父,我不怪你。”
我只好抓着他的手再问:“你还做了什么冒犯蔡风华的事?你……碰她了?”
他扑通跪下:“师父不然你杀了我!”
我一下明白叶闲云他们为何对亵渎师父仙体如此憎恨。原来丁野鹤果然做了坏事。所以蔡风华才把他逐出师门,自己也盾匿到不知何处。
我说丁野鹤:“你这是强奸。”
没想到他拼命摇头,否定我:“不是,是师父你……”
“我?”我吓坏了,指着自己身上蔡风华的脸反问:“蔡风华强奸了你?”
“不是强奸,我们两情相悦。”他坚决否认。
我恼了:“两情相悦为什么要把你逐出师门?两情相悦蔡风华为什么要逃?为什么她跑到我家门口,让我来代替她杀你?为什么你心甘情愿给我杀?喜欢就在一起,麻烦别人干什么!”
“是吧?”跪在地上的丁野鹤忽然变脸,冷笑着站起,浑身是血。
“你……”
我刚出个声,脖子上忽然一凉,眼睁睁看着世界倾覆——“梆”的一声!世界颠三倒四,万花筒一样在我眼前转圈。我眼冒金星,分不清东南西北。
直到丁野鹤提着我的头发起来,世界重回眼中,我才发现:颠三倒四的不是世界,而是我——准确地说,我的脑袋。
从丁野鹤带血的掌侧,我一下明白了:他把我的头,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