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野鹤是唯一被从出门赶出出云派的。
而我,则是唯一一个身首被分成两段、捧回出云山的。
所谓我杀丁野鹤,不过是幻象。丁野鹤的目的一开始就是翻江倒海,杀我只是捎带手的事。可怜我还在那里真情流露,觉得什么杀人太过分,害怕做噩梦之类的。
明明我所有的噩梦都来自他。
连人都被他砍成两半!
现在好了,头接不回去,和身体一起关在我那个小屋里。叶闲云他们怕吓到猪头们,都撵到院子里,只剩孤零零一个断成两半的我的身体在那。
灵魂暂住在蔡风华身体里。
我求他们给我救回来。
但叶闲云说,他们修仙几百年,累死累活,也不过勉强修成自己的不老之身。帮别人长生不死,就是蔡风华也未必做得到。更何况我那具断成两截的凡人之躯。
柳漱石总结大师兄的话:“朝朝,我们只能帮你把身体保存好,不腐烂生蛆变花肥。想要修复如初,你得靠自己努力。好在你已经是出云山大宗主的徒弟,修仙、法术,学起来都比别人容易。”
至于被丁野鹤拿走的翻江倒海,竟没一个人要我负责。后来小七告诉我,那是大师兄故意的,他知道丁野鹤准会再来找我,也一定对师父的仙物按捺不住。我在翻江倒海里看到的眼珠子,其实是大师兄的眼线。现在丁野鹤一举一动,都在大师兄眼里。
“这么说来,”不知是不是换了蔡风华身体的缘故,我脑瓜子转得贼快,“我被丁野鹤一刀两断,其实是叶闲云的责任,他应该赔偿,帮我把身体复原。”
小七说:“歇歇吧,既然在出云山,当然还是用师父的身体方便。”
我说这不是一回事。小七说他知道,然后告诉我,即便是仙人,身体长时间不用,也会血气阻滞、肌肉萎缩,就如长时间空置的房屋,容易坏。
“大师兄这么做,”小七说,“其实是用你来养着师父的身体。”
我脊背发凉,大骂叶闲云果然没安好心。
结果小七说:“光大师兄这么想也没用啊,还不是二师兄愿意配合。”
我才明白丁野鹤的砍下我脑袋并不只是针对我,原来也有逼我供养他师父仙体的想法。
我心里更觉得冷,质问是否他们都这么想,所有人合起伙来算计我一个村姑。又说真想如此,第一天就该杀了我,反正我打不过他们,何必一个个屈尊陪我演这么多戏。还说什么我是蔡风华亲自选中的,不累吗。
小七叹了口气,说仙人不会那么做事。
我直接气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仙人!
为了弥补,他们把为蔡风华保存仙体的宝物都搬去我屋,各种仙丹妙药都灌进我身体。
那小屋是我自己盖的,当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完成时兴奋得好几天没睡,直夸自己鲁班再世。可如今再看,在他们那一堆仙器宝物的映衬下,简直潦草得不像话,连鲁班脚下的刨花都比它精美。
至于那身体,虽然难看,也是我爹妈生的,自己又拼命吃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才长成这样。他们说砍就砍了,还设圈套骗人,哄我自己去送人头,简直不要脸!最下作的滥人也干不出这种事,竟然还好意思自称仙人,说什么不会那么行事。
真的,肯一刀杀了我的人,反而比他们高尚不知道多少倍!
谢枕流拉我去出云山颠看云海,猪头和旺财都陪着。
可我半点兴趣都提不起,想杀的人从丁野鹤扩大到叶闲云,甚至蔡风华。是,她是仙人,但没庇护到我这个凡人就算了点,带来的还只有无尽麻烦和疼痛。我不该杀她吗?
云海是真的好看,翻涌的云和翻涌的海有九分相像。唯一的不像在于颠簸感。在翻江倒海的幻象里,我数次被颠到想吐。但此刻坐看云海,看它们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却只觉得内心平静,毫无波澜。
直到太阳升起,光芒像利剑一样划破它。
云瞬间薄了,翻涌也不似刚才起劲。
我一声没坑,纵身一跃,随着太阳发出的光芒射出。
下坠的时候我想:假若杀人对我来说太难,那就用自杀的方式、同归于尽的方式,让村姑沈朝朝的灵魂带着仙人蔡风华的身体一起陨落,去死。
可我想得太简单,他们毕竟是仙人,我没有如愿粉身碎骨,而是以仙人之姿,飘然降临在演武台上。演武台上人声鼎沸,收徒的和拜师的热闹如集市。也确实有集市,是住在附近的山下人,每年趁开山门日来,半个月后再随拜师失败的一起走。他们来这营生。
不像我,被掳来营不了生。
我是养分。
是名为蔡风华的炉膛里的柴。
即便我冷着脸,心如死灰,他们也只会看到仙人蔡风华的绝代风华,说那是仙人气度,夸她冰肌雪骨,傲雪凌霜。
他们不敢跟我说话,但眼神一刻也不离开,各自计算能和我比肩的年限。
我想捣个乱,说演武场上所有人都可立即拜入出云派,不管来看热闹的还是做生意的,不拘男女老幼,有手还是没脚,只要此时此刻跪下给我磕个头,就都是出云山的人了。
我说蔡风华会保着他们,死也会保他们,有生之年,绝不会枉死横死,或者身首异处。
不等叶闲云们阻止,所有人跪地磕头。
他们拜的是蔡风华,但受他们拜的是我沈朝朝。
我感受到万众敬仰的快乐,虽然只在表面,而且转瞬即逝。
于是决定用蔡风华的身体去做更多坏事,真正的坏事。
我让他们把进门拆掉,说从今往后,任何人想修仙都可来出云山。我蔡风华会率领七个徒弟,竭诚恭候,绝不会拒绝任何一个人。
叶闲云们脸很黑,慌张异常。
我却大感开心,尤其演武场上人心振奋,个个都来喊“蔡风华万岁”。我听着心情着实不差,但总觉得还缺点什么。于是要了酒,一个人拾阶而下,打算去出门外看看风景。
顺便找找那个大半夜练习唢呐的家伙。
百鸟朝凤?呵,何如现场给我朝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