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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唢呐练习生
    老头儿告诉我,是有个仙人看上了蔡风华,说要在成亲的典礼上,请他们吹一天一夜的《百鸟朝凤》,所以年年给钱,让他们练习。

    我一听就知道是丁野鹤,毕竟他也说过“练习”的话。只是好奇老头儿既然认识蔡风华,怎么会不认识她的逆徒丁野鹤。

    于是问他们练习了多久。

    老头儿说,他八岁的时候就跟着父亲练习了。后来他长大成亲有了孩子,又有了孙子、重孙子和重重孙子。到如今五世同堂,全部都在练习,还没等来仙人的婚礼。

    我问老头儿多大了。

    他说转过年来孩子们就要给他过米寿。

    米寿就是八十八岁,这么算来,从丁野鹤开始让他们练习,已经过去了八十年。

    “这八十年他一直给你们钱?”

    “嗯,每年腊八,出云山开山门的日子。”

    “没说什么时候成亲?”

    闻言,老头儿疲惫的老眼瞬间一亮,警惕地看着我。

    我安慰他说:“你尽管说,就找麻烦也是我找他,跟你们没关系。”

    他这才放心,向我转述丁野鹤(当然他并不知道那就是丁野鹤)的说法:“不练到炉火纯青,配在她面前演奏吗?”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没想到这家伙这么中二。

    老头儿一家很惶恐,扑通一声又给我跪下。

    我问他为什么要跪,他磕头说:“小老儿一家愚笨无知,玷污了仙人姑奶奶的耳朵。”

    我乐了,故意逗他:“这么说,你也觉得他能娶到蔡风华?”

    老头儿的老年斑都吓白了,舌头打结说:“不不不,他不知哪里一个山野精怪,怎么配得上仙人姑奶奶您老人家?小老儿这就砸了唢呐,从此以后不让家人再练……”

    “别啊,”我拦他,“好好一个营生,毁了干嘛?”

    老头儿不知道我说的是真心话,还以为我讽刺他,头磕得更响,不敢接话。

    我只好说:“我没笑你们,笑的是那家伙。他每年腊八给钱,说让你们练到炉火纯青,意思不就是,倘若没到炉火纯青,就需一直练习?这期间,每年都能拿到钱吧。反而练到炉火纯青之后,就算你们在成亲典礼上大放异彩,过后却再也不会给钱了。既如此,傻子才要炉火纯青呢。老丈,你说是不是这样?”

    老头儿被我说得一愣,全家都抬头看我。

    我说:“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他摇头,指我身后:“新郎官来了。”

    我回头,果然看到丁野鹤的脸,黑得能蘸来写春联。可惜我书法一般,不然肯定借笔来试试。或者力气够大,倒拎着他在磨盘上磨墨,像某个古老神仙干过的那样。

    然而我打不过他,又被他杀过两回,目下只能眼睁睁看着,最多打声招呼:“来检查作业?”

    他黑着脸瞪我,不说话。

    我说:“瞪什么瞪,不是你把我砍了,逼得我只能这副样子见人?”

    老头儿一家在旁边看热闹,很快发现这热闹看不动。但又委实不敢动,就跪在原地,连眼皮也不敢抬。我看不下去,刚打算起身去扶老丈,就被丁野鹤按了回去,他自己上去扶老人。

    老头不敢给他扶,又不敢不给他扶;不敢起,又不敢不起;颤巍巍,不敢磨蹭又利索不起来,起个身魂吓没半条,土里长出来似的杵那不敢动。

    丁野鹤说:“有话出去说。”

    我看出他对蔡风华的尊敬,心里舒爽,故意违拗:“别啊,来都来了,再听一曲。”

    他看着我,眼里有怒,但不敢发作,只把手掌刃亮给我,以示威胁。

    我怕他这个?

    真可笑,你说原来没砍我头,我还忌惮忌惮。现在头都给人砍了,我还怕他个姥姥?大不了就是死嘛。反正我死了蔡风华就是一具尸体,仙体喊得再好听,也免不了血气阻滞、肌肉萎缩。到时候别说风华绝代,不变干尸都是他们本事,我怕什么!

    这么一想,蔡风华也就那么回事,七个徒弟啊,风啊雨啊的听着挺高大上,愣没学过《孙子兵法》。还什么书生,哀兵必胜没听过,破釜沉舟也不知道?

    我现在就是被他们破釜沉舟后的哀兵,我怕什么?

    所以我笑得很张狂,丝毫不怕丁野鹤报复,当面侮辱他:“都练习了八十年了,你不想听听成绩吗?我刚才可是替蔡风华听过了,嗯,还不赖。你陪她听听嘛,说不定一高兴直接醒来嫁给你呢!省得你海枯石烂、天长地久的,多肉麻啊,是吧小鹤?”

    他眼里烧火似的。

    我笑得更狂:“不叫小鹤?那她喊你什么?小丁?还是小丁丁?”

    “吹!”终于给丁野鹤气出声,嗓子差点没劈。

    老头儿一家给吓得连抖三抖,才勉强镇定心神开吹。

    我翘起二郎腿,好整以暇地欣赏——一小半为欣赏刚听过一遍的《百鸟朝凤》,一大半是丁野鹤怒不可遏却不得不遏的脸。说实话,我现在才真有点破釜沉舟的意思,反正要么弄死我,要么就尽我随心所欲。反正是蔡风华找上我,又不是我哭着求着来供养她。

    折腾呗,谁怕谁?

    老头儿的唢呐吹得糟糕极了。

    而且不独他,他全家老少都跟吃了沙子似的,不是这里卡了就是那里哑了,好不容易有个顺下来的,还跑调不知道跑上哪座山头。我越看越乐,甚至大声鼓掌叫好喝彩。

    结果丁野鹤也跟着鼓掌,阴阳怪气说:“原来师父喜欢这个风格。”

    我顿觉没趣,宛如好不容易堆起的沙堡被人一脚踏碎。

    也不生气,就是沮丧,比早上跳崖时还沮丧,只觉这一天辛苦哄自己开心的努力全白费了。

    就因为他这句话。

    我晾在那里,不知道脸上什么表情,只觉得唢呐声越来越悲怆,但反而顺耳了,像我死了躺在那,他们欢天喜地送我走。我还真有点想被这样送走,而不是囚禁。

    于是在唢呐声中失神。

    眼前是哭丧的景象,我断掉的头被缝在身体上,竟然用醒目的黑线,比鬼还可怕。

    但我的脸很安详,是不谙世事一直隐居在田园里的沈朝朝的样子。可不知道为什么,叶闲云们都跪在那哭,还披麻戴孝的。最吊诡的是丁野鹤也在。黑衣外面穿着白孝,亲儿子一样。

    看到这我才高兴,边笑边拍着身边丁野鹤的脑袋:“乖,好儿子,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