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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下山
    我坦然下山,叶闲云们都不敢拦。

    倒是派了个盯梢的孕夫,对,就是象母。

    大概昨天晚上的事给了他们启发,以为我不会对象母生气发脾气,所以自己人不敢来,只敢使唤人家怀孕的。可怜象母肚里怀着小象,本身又壮硕,跟我后头一步一挪山。我头都被震得嗡嗡响,焉能不知有人跟着?

    不过没关系,愿意跟就跟着呗,这才好及时汇报、按点生气呢。我非气死他们不可。

    下山之后,先没找唢呐,而是逛了山下的集市。

    集市非常热闹,毕竟靠着出云山,人多。就是不巧三分有二的店铺都关了门,还郑重用红纸贴出告示,说上山参加出云派的开山门日,腊月二十三之后才恢复营业,天大荣耀似的。

    可即便如此,热闹还是超出我对集市的期待。因为在我老家,两户之间就敢隔出方圆五里,谁跟谁都不挨着。就有集市,也统共不过十来个摊子,大家互相换点柴米油盐酱布。

    再看这,卖什么的都有,红红绿绿,还有许多现做现吃的玩意儿。

    更妙的是,他们都认识我是出云山大佬蔡风华,不管我有钱没钱,但凡眼睛在某件东西上停留超过一眨眼,就全都双手捧着给我。我大方接受,交代出云山会来送钱,不送我回去打断他们的腿。大家伙就笑,说光知道蔡仙人风华绝代傲雪凌霜,没想到还这么幽默,真棒。

    “嗯,真棒。”我笑着附和,看到心里流出咸咸的液体。

    后来我还买了许多桌椅板凳、衣服脸盆棉被什么的,一整个布置新家的架势。卖家全都乐疯了,说有我大宗主照顾,过年这顿肉能一直吃到上元节。

    我一听这是做好事啊,更敞开了疯买,什么女人用的头花脂粉,男人想的绑腿皮靴,附庸风雅的酒剑茶书,家长里短的针头线脑,屠夫的刀,瓦匠的瓦,奶孩子的虎头鞋,老头老太用的假牙……管他有用没用,看到什么买什么,反正又不用我付钱。

    哦对了,我甚至考虑到象母没奶,担心饿着我小徒弟,提前二十二个月买了两头大母牛。然后没走两步,又听说羊奶比牛奶好,于是一高兴又来了十头嫩山羊。还有不知道多少笼的鸡鸭鹅,反正出云山人多,留着下蛋吃也行啊。

    后来买的东西越来越多,我没耐心一个个看,就跟他们说有什么只管往出云山上送,大肚子那位兄弟给带路。

    话一传出,集市上顿时如烧开了的锅似的,也不围我了,全冲着象母去了。象母被挤得水泄不通,没办法,丢下我,带着他们上山送货去了。

    我乐得自在,更遇到传消息传到我脸前的:“嗨,听说了吗?出云山宗主蔡风华亲自下山来办年货了,那手笔,啧啧,不问价,有多少拿多少!你家里有啥能卖的,赶紧拿来换钱啊!哎也别家拿去了,你头上那簪、耳朵上那俩坠子就不错,赶紧现成去换啊!”

    我一听有道理,就都摘下来给他,说我懒得挤,麻烦他帮我跑个腿,回头跟他三七分。

    那老哥一听大乐,没牙的嘴直咧到耳朵根,问我叫什么家住哪。

    我想了想,跟他说我家远,让他直接丢出云山脚下那门口,回头有空了我再来拿。

    大哥人蛮好,笑说:“得,我给你埋右边那门柱底下,省得人给你捡走!”然后飞速跟上人群,往出云山上去了。

    我站在集市上往那看,只见乌泱泱一条长线,前头的已过了出门,快到进门了。

    冬日的阳光暖烘烘地照着他们,鸡啊鸭啊鹅啊的在人群中乱飞,牛羊哞啊咩的。还间杂着许多小孩,有的被扛在大人肩上,有的呼朋唤友,走在人群两侧,来来回回地跑,欢得跟狗似的。狗都得追他们!

    我心情顿时大好,觉得这才是当仙人的美呢。

    总之凭我一己之力,让全镇的大人小孩都笑了,按他们的说法,肉能从过年吃到上元,多美!

    更美的是,叶闲云们肯定傻眼。

    可是活该,谁让他们身为仙人,不思体恤人间疾苦,反而祸害我一个可怜村姑?就是活该!

    再然后,我心里空落落的。

    直到再听唢呐响起,百鸟朝凤,我才想起自己下山的初衷。

    于是踏着无人的街道,一直向唢呐的方向走。渐走过人烟,房屋,覆雪的田垄,枯黑的枝桠,鸟窝空落落地横在其中,鸟在天空孤单地飞,像洒落不知方向的墨点……

    走出好远,我才来到一院荒野里的屋。

    柴门,炊烟,人声,和百鸟朝凤。

    我擅自推门进去,看见左边的厨房里有人正忙碌,混着柴禾烟灰的饭香钻进鼻间。右边的厢房里有孩童边读书边偷懒,在桌子上偷偷刻骂人的字句。正间传出高亢的唢呐声,有时一个,有时一起,振奋中带着伤感。

    我进去了,看到一屋子七八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人人一把唢呐。

    见到我,全都不吹了,愣愣看我。

    我刚想道歉,却见他们扑通跪下,边磕头边喊:“给仙人姑奶奶磕头!”

    看吧,就知道会被认出——但他们认出的是仙人蔡风华,无人识我沈朝朝。

    “继续吹啊。”

    我不客气地拉过小马扎坐下,裙摆在地上摊成一堆——我忘了说没说过,那裙子虽然素,但是很美,要还是沈朝朝,我连碰也不敢碰,现在竟敢直接让它拖在泥地上,理也不理,真是进步。

    “还吹百鸟朝凤,我喜欢听。”

    他们望望我,又互相望,最后集体望向胡子最白、最长的老头。

    老头一脸老人斑,眯眼一想,轻轻点了下头,率先吹起唢呐——他那么老了,我差点以为他会一口气上不来直接完蛋,结果第一小节的高亢全部由他完成。之后才停在一边喘气,让其他人接续上去,有时一人,有时一群,激昂而投入。

    我这个人没什么音乐素养,好不好眼睛看不出来,耳朵更听不出来。但我的心一直在里面,想起看过的新郎新娘,席上敬酒时的你来我往。我看到新郎开怀的笑,看到新娘叠在一起后还紧紧攥住的手,绞着裙子,不知想绞出水来,还是绞烂了做新的。

    我还看到翻江倒海里的幻象,会笑的丁野鹤,和镜子里红妆素裹的蔡风华。

    我看到心潮起伏,看到双脚站在琴弦上跳舞,看到凤凰围着屋子叫,看到树叶在阳光中闪烁。看到眼泪从眼眶里渗出,豆大一颗,看到有人把它擦去,或者在微风中爆破。

    我听到老头儿说:“新娘子提前听到了,该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