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野鹤对他大爷的菊花不甚关心,但我却不能不关心我的头。
毕竟他大爷的菊花不长他身上,我的头却长在我身上。更何况,他有没有大爷还不可知;而我的头,却是确确实实存在,而且刚被他装反了前后,鼻子朝后、后脑朝前!
这么一想,我好像在骂我自己。
于是更加睡不着,再加上白天晒着太阳,舒舒服服睡了大半天,现在委实只有饿,而不觉得困。甚至有这么个前后颠倒的头,饿也不敢觉得饿了。
只好鼓捣他那个炉子和那个锅。
我是这么想的:叶闲云都敢罚我来撵丁野鹤了,可见我本事学得不差。即便是个小小村姑出身,也大差不差,能跟这些蔡风华的正经徒弟仙人们较量一二。
只是较量一二,我可没说较量十之八九。
那我肯定不行,这种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我想的可较量的一二,只是这个炉子和这个锅,一加一等于二,不多不少。
可他锅里东西都给倒了,我不知道材料是啥。
只好去扒他的锅渣子,黑咕隆咚,连灯也没有,实在看不见,味道倒是蛮香——要不是头还反着,真想……呸呸呸,我才不想呢!
毕竟是仙山里的仙洞,打算借颗宝贝照明,想来想去想到翻江倒海,结果它戴在我腕子上,比断头蜡烛还不如,丁点儿光亮没有。
只好原样捡回锅里,加水起炉子重新熬。
借着炉子的火光,总算看清,都是落云洞现有的:石头、草皮、花瓣、叶子,还有水。哦对了,还有蔡风华私藏的烈酒斩云,呼啦一下倒进去——呀,浇炉子上了,着了!
“丁野鹤!”我大喊,颠倒着脑袋,“着火了!”
丁野鹤不理,但给布了个结界。
我为啥知道?因为火势就在我这一片烧,沿着装斩云的坛子,还有熬香喷喷药的锅子,烧了个乌漆嘛黑。却丝毫不往外蔓延,甚至火势边界都给锯成方的了,傻子都看得出!
而且我跑不掉,只能蹲在原地给烧、给熏——
颠倒着脑袋,想抬手护脸都护不住,惨极。
后来酒终于烧完,我脸熏得不行,但身上却未受伤——就说我能较量一二吧。只是锅里好死不死,黑成焦炭了。酒坛子倒是给烤得喷香,把魇都给勾出来。
这次是用丁野鹤的形象,一开口就露馅:“春梦换药,不灵不要钱。”
“什么药?”我说。
“补头粘身的灵药。”魇道,隔着结界吸鼻子——香味竟能出去!
“有名吗?”我问。
魇说:“乡下补盆锔碗的没见过吗?哪个你叫得上名儿?”
委实,我叫不上来。可是,“人和碗盆又不一样……”
“在仙人眼里,都一样。”
“是吗?”我想起年兽妹妹,真那么简单年兽怎么没帮她找到修补脚的。
魇看出我心中疑问,摇头撇嘴——在丁野鹤脸上做出这副表情实在诡异,看得我很想打他,可他说的话很有道理:“那是神仙冢使坏,那老坑货!”
我听出他俩不和,赶紧打听:“你有办法对付他?”
结果魇头摇得那叫一个快,否认得毫无余地:“干不过。”
算了算了,听到魇打不过神仙冢,我幻想破灭,伸手要药。
魇也想给我,可是穿不过结界。
我灵机一动,让魇先试药。
魇不会。我教他,把药涂上石像蔡风华的手。魇不懂,咧着嘴说这是修补人身的玩意儿,对石像没用。但我催他,他急于表忠心换春梦,只好就范。
完了我大喊:“丁野鹤,有人亵渎蔡风华!”
魇吓了一跳,破口大骂我不仁义,可到底惧怕丁野鹤,闪身走了。
丁野鹤变成的黑鹤从树上俯冲下来,落到石像旁边。我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学会了幻形,大不了换个外形,总不至于头还是前后——还是!
还他妈是!
我变了个蔡风华,脑袋还是前后颠倒,被丁野鹤看到,立马挥翅一扇,给我扇回了原形。我迎难而上,再变蔡风华,高喊:“你不帮我我就一直这么变,亵渎死你……”
黑鹤振翅扑来,立马给我吞了——
只吞了个头,留身体在外扑腾、挣扎。
丁野鹤衔条鱼似的,又给我扔水里了。我也鱼似的扑腾,扑腾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脑袋已经正常了。虽然脖子上还是老大一条印子,摸着都硌手,但到底,鼻子和脚尖在一个方向了。
于是欢天喜地从水里爬出来,捡起地上丁野鹤一根鹤毛,扑到蔡风华石像前刮药。
不出所料,被丁野鹤拦住了。
还好我有理由:“被魇那小子弄脏了,我给清理清理,免得亵渎。”
丁野鹤不让我动,变回人形,抢走羽毛,自己上前仔细清理过。
我看他整得差不多,劈手上去抢下羽毛,凑近看药——结果看不见。还是丁野鹤又弹弹手指,给天上捻出轮大胖月亮来,照了明,我才看到:药不在羽毛上,都掉地上了。
赶紧趴下去捡,心想可不能浪费,留着赶明儿接个手脚的多好!
小心翼翼扫到一处,往手心里赶,却不小心打个喷嚏,药粉飞起,模糊了视线。
于是,丁野鹤不再是丁野鹤,石像也不再是石像,沈朝朝也不再是沈朝朝,全都在一个梦里,脚下踏着软绵绵的云,头顶是明亮得宛若巨型银盘的月……
“你上当了,这不是补头粘身的药,是魇药。”
丁野鹤的声音在我耳边传来,但跟我眼前的他完全对不上号。我眼前的他好像在水里,脸被波纹划成一条条,弯弯曲曲的。石像蔡风华也是,弯弯曲曲,像水里成的像。
我也那么晃,手啊脚啊全部错开,变成一条一条的,还挺好玩儿。
“会怎样?”我的声音也变成一条一条的,问没中魇药的丁野鹤。
“会如他愿……”
“那不行!”
我瞬间清醒,替蔡风华做春梦给魇,还当着丁野鹤的面,打死也不行!
“你杀了我吧。”我求丁野鹤。
“好。”应声时,丁野鹤劈手就是一掌,正中我头顶。
我立刻晕倒——我清楚看到自己晕倒,可意识还在——是梦还在!一条一条、晃晃悠悠的感觉还在。“救命啊,丁野鹤。”我急喊。
可是没中魇药的丁野鹤已经听不到。
只有梦里的丁野鹤还在我眼前晃,一条一条的。
魇的声音贱贱响起:“春梦哦,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