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早晨,除了蓬勃的朝气外,还有难得的凉爽。
大战后的下邳城,显得异常的安静。
直到不久后的城门之上,接到命令的士卒敲响了瞭望楼的鼎钟,雄浑悠扬的声音将夜宿楼中的群鸟惊飞,在黎明的天空慌乱飞舞,同时也打破了寂静。
徘徊下邳多日的大雾,便在此地易主之后,突然间尽数散去了。
城池的景观开始变的清晰,通透,一目了然。
即便天军进驻下邳后,依旧按照惯例首先高声宣告了安民令,可即便是战乱后又过了五六日,可或许是因为新主乃是恶名昭著的黄巾贼寇,大部分百姓们依旧紧闭门户,不敢随意走动,便导致此时的街道上除了巡逻的兵卒之外,少见人影。
内城钟声之后,外城又响起了呜咽地号角连连。
那是军营的方向。
随后不久,无数士卒们一个个小跑地出了辕门,按照惯例,这本该是去校场操练的时候,可今天他们却分成了几批,从城外到外城,再从外城到内城,纷纷整齐的列队,做着清街、设防、警戒...
以及迎接的礼仪工作。
在有昨日已有天辅营的传令兵挨部挨营的做了通知,说奉徐少校的命令,今日午时前,禁止闲人出行,胆小的窃窃私语,胆大的出言询问,却原来是之前亲自率军去追击伪州牧刘贼的天公将军王政,下邳,乃至如今徐州的真正的主宰,据说已开始返程,亦会在今日抵达下邳。
如今的下邳城内,可谓天军将官尽数汇集,不仅有徐方,于禁,潘璋等人,连之前驻守下相的吴胜亦在前日道来,只是说起来三人的官职虽都是少校,不分高低,可基本上自起事以来,每每攻克一座城池,后续的收尾工作几乎都是由徐方总领负责,某种程度上已成了一种默认的事实,下邳也没有例外。
也就间接地等于将最高的指挥权交到了徐方的手里。
而此时,一群在城门等候的文武之中,他自然而然地也站在了最为中心的位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日头渐渐高起,气温渐渐升高。
直到众人的额头都开始冒汗时,远处却还不见丝毫动静,吴胜第一个按捺不住了,他本就缺乏耐心,何况他们这些武将披甲戴盔的,更是受不住闷热。
一边擦着汗,他一边凑到徐方的身前,问道:“阿方,将军到底什么时候到啊?”
“这都快午时了,连个人影都不见啊。”
“稍安勿躁。”徐方瞥了他眼,淡淡地道:“将军之前追刘备军到了沛县,后面见其踏入了豫州终于作罢,派人传书已在回程路上,后面我亦派出哨骑,便在前日,将军已到了吕县,距下邳已不足百里,若无意外,今日必然会到下邳。”
“这样啊。”吴胜挠了挠头:“说起来刘备竟然没北上去青州,北海,反而一路南下去了豫州,倒是出人意外啊。”
“他之前不是什么平原相么?丢了徐州不回老家,去那豫州是何道理?”
徐方还没回答,一旁的于禁却是笑着插嘴道:“青州如今更不太平,刘备不可能去的。”
“文则兄所言不差。”徐方道:“之前糜家也传来过情报,如今袁绍长子袁谭正和公孙瓒委任的青州刺史田楷交战,平原北面是渤海郡,西面是清河国,不是袁军屯扎之地,便是战事激烈之处,刘备亦是公孙瓒的之交,此时哪里还敢回平原?”
“至于北海...”徐方连连摇头:“孔融一介儒生,本就自保艰难,刘备若逃去北海,这等于是将我军也引过去了,此落咎招祸之举,刘备素有仁厚君子之名,不论这是沽名钓誉还是事实如此,应也不会去做的。”
这样啊...
吴胜点了点头,还要再说,却在这时前方尘土飞扬,一骑迅速奔来。
“报,将军大军已至下邳十五里外,两个时辰内,应该就到。”
这是徐方派出的探马,为了迎接王政,他昨日开始便已安排,三里一报。
闻言,众人精神一振。
有句话叫穷寇莫追。
若按照原本的计划,王政本没准备和刘备死磕的,最起码不是在此时死磕。
刘备撤离下邳,便等于放弃了徐州,那便可以了。
何必穷追猛打,结下死仇?
可千不该万不该,刘备选择的突围点是武原,而武原的守将却是张饶。
最麻烦的是,张饶还被关羽给砍了...
说起来可能有些无情,在王政的心里,张饶的分量其实不算太重。
其既非吴胜、徐方这样的总角之交,嫡系人马,有着深厚的情分存在;亦非于禁、潘璋这等早被历史盖章过的名将之流,能力价值都非常重要。
为了一个张饶,本是不至于的。
可问题是,在大部分天军的眼里,张饶的重要性,却高过了徐方、吴胜,更远胜于禁、潘璋这等降将。
因为张饶曾是三十万青州黄巾的渠帅!
而直到目前为之,哪怕麾下军队的规模连连扩大,兵卒里单论人数徐州籍更早已超过了青州籍,只是最重要的系统兵里...
却还是后者占比更多。
更不要提军队里的中层将官了。
这样的情况下,为了保持士气和军心,王政也不得不做点事情,来给他们一个交代了。
当然,自高熊之后,再次折损一员大将,还是系统认定的英雄模板,若说王政完全无动于衷,那也不可能。
他一样是有痛惜,愤怒的。
这般于公于私之下,最后便形成了奔袭千里追刘备的一幕,直从下邳追到了他老祖宗刘邦的龙兴之地,沛国沛县,方才作罢。
毕竟已经到了盟友袁术的地盘了,王政有了借口,正好见好就收。
当然,刘备既走了,若按道理来说,王政更应该留在彭城国,毕竟下邳此时已无外敌,彭城却还有只老虎蹲着,不过思忖再三后,在和张昭沟通之后,王政还是向着下邳继续开拔。
甚至还特地令人提前通知了徐方,而他这边亦是大张旗鼓,一路缓行,目的便是宣扬军威,镇定人心。
徐方闻弦歌而知雅意,几乎瞬间便领会了王政的意思。
外敌已攘,接下来要做的,自然便是让整个徐州都尽快地安定下来,老百姓倒好说,那些遗留的世家,官员却是要恩威并施的。
所以王政只是提前通知了他,并没有额外嘱咐什么,徐方却早已经将此事在全城通传,更领着全部文武官员出城迎接,弄出好大的阵仗。
要说起来,下邳攻克后的收尾工作,其实是最为轻松的。
不仅是官员,士卒的投降非常轻易,各路世家们亦是从城门大开的第一时间便极度配合,毕竟下邳这段时间可说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三方轮番交战,但笑到最后的胜利者,却还是年纪最轻,身份最低的王政。
而说起来,此时此刻,同样的一座城池,在刘备手里是孤城困守,若落入袁术手里也无非是开疆扩土,可当它城头的旗帜姓王时,意义却是完全不一样了。
这代表了徐州有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主人。
琅琊、彭城、东海、下邳...
这位新主人对四处郡国都有着实际且完整的掌控力,这份权柄甚至超过了之前的州牧陶谦!
若是加上另一个位处兖州的泰山郡,以及暂时未定归属的广陵郡...
便是堪称恐怖的六郡人口、地盘...
这样的实力,便是放眼整个天下,亦是当得起强横二字了。
要知道在兴平二年的此时,尚未吞并公孙瓒基业的袁绍,地盘也不过是冀州全境加上并州部分地区罢了,而袁术的扬、豫二州,也都没有实现全境的统治。
加上他的年纪之轻,起事之速,乃至最为人诟病的黄巾身份,亦在如今被袁术送的一张名为徐州刺史的遮羞布盖上了,便导致这段时间前来投奔的文人士族着实不少。
不过就徐方所感觉的,人虽然多,人才却是一个没有。
他虽好读书,自家却不是那种死读书的类型,更是见过张昭、祢衡这样的人物,更从不觉得夸夸其谈,空话连篇的腐儒能对将军的大业能有什么帮助,所以至今为止,那些蜂拥而至的,无论是城内城外,徐方却连一个官身都没给过。
等不多时,又有一哨探快马回来,言道王政的车驾已出现在十里内了。
徐方忙打起了精神,一边命令击鼓奏乐,一边在雍容典雅的乐声中,和吴胜等人一起翻身上马,率队前迎。
一行人刚策马没一会儿,便见前方地平线处先是显出旗帜如林,随后便是几千士卒步伐整齐的身影。
待行到近处,更见人人士饱马腾,尽是虎贲,自有一派剽悍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当头之将,年纪轻轻,并无披甲戎装,只是轻袍玉带,腰悬长剑,行在千军之前,帅旗映衬身后,古剑、祢衡等文武分别随行左右,众星拱卫,正是王政。
尚有好一段距离,在徐方的带头下,众人齐齐滚落下马,纳投拜倒,齐声高呼:
“末将(臣)拜见天公将军(刺史)!”
见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王政持缰停驻,脸上亦露出笑容,一边轻盈地纵跃下马,一边沉声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多礼。”
先将徐方搀扶起来,又对着吴胜、于禁等人一一颔首,视线再瞥向后方,看到许多俯首的人里不少都没见过,又选了几个年长的一一扶起。
“诸君都乃本州贤才,更是德高长者,不必动辄大礼,政一介小子,可消受不起啊。”
这自然是客气的说笑,他王政要是都消受不起了,那如今这徐州还有谁能消受?
不过上位者若是要说笑,哪怕一点都不好笑,下位的也要配合陪笑不让冷场。
有识趣地更是立刻奉承道:“刺史文韬武略,两者皆长不说,更如此仁厚怜才,有此贤主,真乃我州万民之福也。”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
前世王政为一平民时,最不屑身边有人因善于逢迎而获得成功和名利,只觉这等靠着阿谀马屁得志的大抵都是小人,可如今他成了被阿谀、拍马屁的一方时,却再无不屑,更不以为意了。
爱听好话乃是人性。
所以如果有人是靠着这方面得以进位,并不算是什么过错,也不代表这个人就真的只会拍马屁,戴高帽,再无其他才能了。
甚至若是真有这样的人,在自家的麾下获得了成功,那也只会是他这个天公将军识人的问题。
故此,他只是微微一笑,自显君主的气度,一边与这些人闲言数语,一边和徐方,吴胜等叙过别情,便在众人的引领下,向着下邳城缓缓迈去。
城门口鼓乐齐鸣,王政当先而入。
此时几乎所有下邳人都已经知道了今日这番阵仗是为谁而设了。
徐方命令清街,禁止百姓出行,却不禁止他们趴在窗边,透着门缝去观看,如今很多住在其它地方的居民,大多都聚集在了相识的临街人家里,各个翘首以盼,想要看看那位天公将军的庐山真面目。
上次攻破下邳城时,王政也曾登堂入室,只是那会他逗留不过片刻,加上当时兵凶战危,人人都求神拜佛,祈祷自家能安然渡过这场祸事,哪里有心情去对他评头论足,自然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如今却是不同了。
天军入城时虽说过不会扰民,当时却没几个人信,毕竟底层人有时候反而最是实际,只看行动,不听空话,到了这几日下来,见这群黄巾贼寇真的秋毫无犯时,心中的害怕和惶恐渐渐消散后,对于王政这个眼见要主宰他们未来祸福的存在,自然便来了好奇。
这个名字,下邳人并不陌生。
甚至可以说,从其率领青州黄巾踏入徐州的土地的第一刻开始,这大半年来,这个名字就时长出现在众人的身边,别人的交谈里有他,他们自己的言语里,也一样有他。
随着王政攻无不克,屡战屡胜,这个名字被提及的频率也愈发多了,若说在士族大户之间口口相传的,是其的实力、兵马,出身,那么在平头老百姓这里,更多是却是那些查无实据却更显神秘的传闻。
如大贤良师张角的转世化身...
又比如万古一逆贼王莽的血脉后人...
前者带来的,是除了“天赐神力”之外,还有诸如撒豆成兵,吞云吐雾云云。
至于后者,则让人联想到虚无缥缈的天命,黑龙水德之流了。
总而言之,传什么的都有,如今好容易有机会见着王政本人,没人不好奇的,于是王政所过之处,沿街屋舍内尽是男女老少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虽早听说了这位刺史很是年轻,可当真见到其人露面眼前,依旧让不少人大感意外。
无数人在心中勾勒出无数个王政的的形象,或是凶恶,或是粗壮,或是威严...
竟没一个与真人相符。
看着那个时不时与左右轻言欢笑的少年,相貌平凡不说,如今身着常服之下,更是半点不见一个将军应有的威风煞气,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便是...
天公将军,就这样?
可虽是这样想着,不知为何,众人有的只是意外,却无失望。
因为所有人在第一眼后,便下意识地明白了一件事情。
这位天公将军,仅仅是看似普通而已。
若真是一个普通的人,那便本应该被并骑而行的那位徐少校抢走所有的目光和注视了。
徐少校可是实打实的的英俊玉郎,器宇轩昂啊。
可几乎所有人的第一眼看向的,都是徐方身边的王政,后面一直注视着的,也始终是王政。
有人发现了这点,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得由衷感慨:“徐少校已算是出类拔萃了...”
“天公将军却更有大官的样啊。“
这时正好有一列天军路过说话者的门户之外,听到这话,忍不住傲然道:‘我天军甲士百万,谋臣如雨,猛将如云,如徐少校这样的虽然不多,也有那么百来个的..’
“可像咱们将军的,却只有一个!“
这话却是扯淡了...
两三个谋臣也算如雨的话,那得是多严重的旱灾啊?
至于猛将如云...若是如此,王政也不必因为怕手下给关张送人头,而要亲自追击刘备的残余了。
见那天军主动搭话,那说话的人登时吓得不轻,不敢再说,一旁的另一家门户却透出一句问询。
“军爷,听说将军这次出城是去追击州..刘备的军队,不知道怎么样了?”
“还能怎样?”闻言,那天军怪眼一翻,也不管这些人看不看得见,以手作势嚷道:‘自然是杀的干干净净!’
啊?
听到这话,附近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更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嘟囔道:“那刘州牧呢?也死了?”
嗯?何人这般大胆,竟还敢这样称呼刘备?
那天军大怒,瞥目瞧了四周半天,始终没寻到刚才那个声音的来处,只得不甘地哼了哼。
“尔等如今乃是将军所牧的民了,将军治下虽是宽厚,却也不可胡乱说话!”
“什么刘州牧!是刘贼!大耳贼!”
“将军亲自出马,此贼还能有什么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