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的士卒自然不可能那么快知道军情始末,大多无非想当然耳,只觉王政都亲自出马了,岂有失手的道理?
自然是马到功成!
不但是得胜而归,且必然是完胜,大胜,辉煌无比的胜利!
至于那刘备三兄弟,既敢与天公将军为敌,此时想必已都成了神剑之下的亡魂。
而下邳的百姓们,见那天军言辞凿凿,信心满满,自也信以为真,登时便议论纷纷起来,更有不少人便哭出声来。
刘备任徐州牧的时日并不算长,可他施政待民向来宽仁,尤其是在当下,在这大部分上位者都视百姓如草芥的乱世,更显得难能可贵,自然颇得人心。
下邳人不知道王政和刘备之间的孰是孰非,可在他们看来,玄德公这样的好官如果死了,却是再也糟糕不过的事情。
这时王政正好行至外城街中,眼见便要向内城迈入时,他突然停下马来。
再入下邳,无非是为收买人心。
如世家者自然是要恩威并举,甚至威重于恩,而对近些年饱受战乱之苦的徐州百姓,广施恩德也是必须的。
此时日正方中,直照地整条街道金光闪闪,栉比鳞次的街房熠熠生辉,王政立在万军中央,左右文武簇拥,前后虎贲拱卫,感受着无数人的视线随着盛烈的阳光一起投射在他的身上,心中不由豪情奋勇。
他提缰按剑,朗声说到:“各位乡亲,政今日虽为刺史,却从不曾忘记出身耕农。”
“昔日文帝曾言,夫农,天下之本也,其开藉田,朕亲率耕,以给宗庙粢盛。”
“政深以为然,大兴兵戈非我所愿,我所愿者....”王政顿了顿,环视周遭,一字一顿地道:“唯天下人皆可有帛遮寒,有粮饱腹,岁月太平,世事安顺耳。”
“自董贼后,诸侯攻伐不休,战火波及九州,徐州地处中原,遭乱最甚!”
“每遭兵祸,兵卒抵御,便有费需,无论衣甲兵器,乃至粮饷草料,皆由诸位供给,身不离田亩,手不释织轴,却是食不过残羹,服不过破衣。”
“各位乡亲...”说到这里,王政拱手四方,言辞恳切:“可谓逢难久矣,却无怨无悔!”
“悠悠黄天,怜民之劳,政为刺史,当顺天而行!”
“今徐州既定,悉去旧时杂税,减赋十三。”
这减赋十三,前阵子在彭城便已实行过,之后王政连连征战,所需粮草基本便是琅琊一地供给,当然,主要还是世家这边提供负责,底层百姓这里倒是并没有因此而不堪重负,怨声载道。
但如今下邳若是也这般执行,那无论东海乃至琅琊,便都要一视同仁了,否则琅琊人哪里还会心服?
这便表示,其会成为王政地盘内的一项长期政策了。
也代表着,短期内天军不太可能再主动开战大规模的兵事活动了。
王政说一句,身旁的几个亲兵便面向四周大声重复一句,保证每个字,每句话都能清清楚楚传入附近的下邳百姓耳中。
不需要全部人都听见,一传十,十传百,不久之后,自然整个下邳都会清楚王政的这项仁政。
而待话音落后,街边巷角的屋舍中,沉默片刻,蓦然间,爆发出一阵震天地欢呼。
有按捺不住的,更是终于抛开了对军队的恐惧,甚至忘记了徐方定的禁令,直接便冲出屋门,跪倒街边,磕头高呼,差点万岁都喊了出来。
唯有邻接东面的某片房屋,此时却依旧显得有些安静,沉默。
而这样的安静,在一众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愈发显得突兀,显眼了。
也引起了王政和徐方等人的注意。
对于普通的平头老百姓而言,减赋恐怕是最令人开心,兴奋的事情了,所以反应热烈才是正常的,那么这一片房屋是什么情况呢?
不用王政吩咐,徐方已扭头令人前去调查原因,而不久之后,当兵卒们回禀之后,徐方的神情登时有些古怪。
“怎么回事?”
此时的王政正对着一群兴奋地的百姓不断招手致意,却也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幕,虽没转身扭头,却已是沉声发问了。
“将军...”徐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王政,欲言又止,直到王政回头看了他眼,犹豫了会,才凑近附耳,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那片房屋的位置,正是之前从天兵口中得知了“刘备之死”的那群百姓的住所。
听完徐方的回禀后,王政神情一怔,心中感慨万千。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触,说不清,道不明。
“将军切勿动怒。”徐方见王政神情异样,心知不妙,刚要出言劝慰,却见王政已摆了摆手:“本将没有生气。”
说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我只是觉得,刘备不愧是刘备啊。”
“曾经看到那句荆、楚群士从之如云时,还觉得是史官夸张之辞。”
“如今看来,此言不虚啊!”
“玄德公如此得人心,实在是可敬可佩...”说到这里,王政瞥了眼那处民房,神情说不出的肃然:
“亦当真可怖可畏啊!”
“得人心又如何?”这时,身后的吴胜正好策马跟了上来,闻言不屑地道:“将军有黄天庇佑,乃是天命所归,下邳城才多少人,这等人心又有多少分量,便全给了刘备又能如何?”
“况且...”吴胜冷哼一声:“让这群人为刘备哭天抢地或许可以,沙场搏命却是未必!”
“而我天军万千将士,却是真的愿为将军效死!”
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啊。
吴胜前一句时,王政还不以为然,而他第二句话,却说的王政有些无言以对。
沉默了好一会,他只是摇了摇头:“终究不可完全依仗黄天,便是天命在我,人心亦要争取!”
......
入内城前,除了天诛营外的兵卒自归入城中军营驻扎,王政则携诸将、文武,长驱直入,进了下邳郡府。
到了这时,还能跟着进来的不是亲近,便是重臣。
有几个生面孔王政不认得,待落座后,徐方一一介绍,俱都是下邳本地的世家代表,文武官员,而地位最高的,或者说最需要重视地,却是一个相貌清谨,装束整齐的老者。
“将军,”徐方指着那年约五旬的文士介绍道:“这位,便是公玮先生。”
陈瑀(一作陈璃),字公玮。
正是如今下邳第一世家陈氏的家主。
作为太尉陈球的长子,也是陈珪的从弟,陈登的叔父,此人曾在初平四年被袁术表为扬州刺史,按道理应算是袁术的派系一员。
只是后面封丘一战时,袁术被曹操打败,南逃寿春时,陈瑀反而将这位有举荐之恩的贵人拒之门外。
这把袁术给气的...
直接退回阴陵整军准备往死里揍这个忘恩负义之徒,陈瑀一看情况不对,慌神了,连忙派弟弟陈琮前去想要求和,可这时袁术哪里还会同意?
将陈琮直接扣押不说,当天便继续进兵,大军人马推前三十里,将陈瑀吓的溜回了老家下邳。
所以刘备和袁术两军对垒时,下邳的世家在陈瑀的带头下,那是拼了老命的顽抗到底,没办法啊,陈瑀怕啊,要是让袁术的军队进了下邳,别说他的老命了,恐怕整个下邳陈氏都要从此成为历史的尘埃了。
但是当攻城一方换成王政时,陈瑀就无所谓了,带头的这个态度,其他的世家自然也就出工不出力了。
他们也没有策应内乱,刘备不会因此便问罪,而王政...
从琅琊,彭城两地的反馈来看,这些人也相信,王政并非那种蛮不讲理的贼寇。
既然如此,那就两不相帮吧。
早在攻下邳之前,王政就听说了陈瑀,虽然说起来未来陈氏大兴是因为陈登,可所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在如今,陈家的嫡系主脉却还是在陈瑀这一系,毕竟陈瑀的老爹陈球可是位列三公过的,当过司空、光禄大夫、廷尉、太常的顶尖大人物,
而陈珪,只不过是他的侄子而已。
于是一听之下,王政一脸的肃然起敬,更是立刻便作揖拱身,难得一副恭敬地口吻说道:“今番侥幸,得见公玮先生矣,政不胜欢喜。”
“不敢不敢,老朽一介白身,竟蒙刺史如此礼遇,不胜愧赧。”
陈瑀见他这有礼,心中自然满意,却也不敢怠慢,急忙起身还礼。
毕竟他心里也清楚,王政这般作态更多是做给别人看的,或许也有几分看在他那死去老爹的面子,却未必是冲着他本人去的。
而别人给面的话反而更要识趣,否则搞不好便要丢脸了。
闲谈几句后,众人落座后,徐方又介绍了几人,不过要么是没跟脚的,要么王政前世没听过名字的,自然不甚重视,随意客气几句后,正想问徐方下邳最近情形时,却见一旁的吴胜已按捺不住,开口问道:
“将军,这次追击刘备可有斩获?可捉了那关羽?”
说到这里,吴胜面露悻悻,犹自不甘地道:“此獠竟杀了张饶,当真该死!将军该带上俺的!”
要论起来,吴胜平日里与张饶的关系并不算融洽,但是吴胜却是分得清楚的,深知张饶其实也算有些能耐,尤其是同为黄巾出身,在吴胜看来,这人对王政的忠心可靠反而更胜过于禁这等叛将。
“关云长岂是这般容易杀的?”王政还没答话,右侧的祢衡却沉声道:“不过这一战下来,刘备军亦是死伤惨重,也算是出了口恶气。”
“死伤惨重?”吴胜闻言一喜,连忙追问:“到底杀了多少?”
“少校对外宣称时...”祢衡笑吟吟地答道:“可言斩首数万便是!”
“数万?”徐方一怔:“先生,这等数目,岂不等于将刘备军全歼了?”
祢衡笑而不语,王政则干咳了两声,望了眼陈瑀等人,终究没有直接出言解释。
实际斩获自然没有这么多。
只不过刘备既去,州内尚有吕布盘踞,州外亦有曹操虎视,甚至那曾经的盟友袁术,如今什么想法亦未得知,多报杀伤,既可助长自家威风,也可让这些敌人,盟友,乃至那些不明实情的世家,百姓,生出忌惮,敬畏。
当日下邳一战,攻城时已是付出很大的代价,而王政当时总共投入战场的军队也才三万,看似形成了四面的包围圈,可兵力四散之下,自然挡不住刘备军拼死的突围。
后面一路衔尾追击,前期时刘备军还组织过几次反击。
甚至有一次关羽张飞双鬼拍门,把王政都打的仓皇而逃。
只是到了后期,经过几次穿插突袭,加上粮草缺乏之下,敌人方才彻底乱了阵型。
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失去上下指挥的渠道,刘军溃散至满山遍野、四面乱撞,千里方圆,到处都是时,王政才通告全军,时机已至!
没了建制的军队,还叫军队么?
已是敌为鱼肉,我为刀俎了!
王政更是亲自带着天诛营,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往复追歼了三天三夜,最后杀的每个天兵手上都至少有两三条刘军士卒的性命,王政更是杀疯了般,再次与张飞在一场遭遇战时,直接打出真火,和这莽汉险些打成两败俱伤。
但如果真到了这个地步,那么有四级铁骨和高体质在身的王政,绝对会笑到最后。
最后又是关羽幽灵般的冒出,将将把他逼退,救了张飞一命。
至于到底歼敌多少?谁也不知道。
因为杀到那个程度,无论王政还是天军既没心思,更没空去割人头、数首级。
若是按照系统面框上新增的经验来看,杀敌五千以上是起码的了。
甚至他本是做着打算,在和张飞酣战到最后关头时直接临战升级,便可形成致命的杀手锏,先折刘备一臂!
可惜啊...
那该死的关羽!
除了杀伤之外,还有近两千的俘虏。
可以说,这一场追击下来,刘备的军队便算没有溃不成军,也是伤筋动骨到了崩溃的边缘!
已是彻底实现了王政真正的战略意图。
为张饶复仇是虚,消除潜在威胁是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