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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01、一言而决
    博安城外,芍河北岸,徐州军大营。

    “那黄盖烧了通河的数个渡口,集兵于六安,这是欲和我军僵持么?”

    吴胜用笔杆划拉着几案上的地图,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头:“程普在潜县那挡了咱们的去路,本想着绕道避开,先去和将军回合,怎知这边却又冒出个黄盖,真是“

    说到这里,顿了顿,他转首左侧,森然道:“先生,这条拦路狗看来是不宰不行了啊?”

    “暂勿轻举妄动。”

    郭嘉却是摇了摇头,先抬头看两眼帐外,层次栉比的军营上方,天阴云沉,将旗招展,沉吟了会,又望向下方一个右臂包着伤口的武将问道:“黄县尉,你派去舒县的信使怎么说的?”

    那武将正是原本的六安县尉黄楼,他当日从城中突围时曾碰见了孙策麾下的大将黄盖,交手不过数个回合,右臂便中了对方一刀,深可见骨,最终虽是逃出生天,但是伤势至今未愈。

    听到郭嘉闻讯,黄楼不敢怠慢,忙躬身苦笑道:“禀郭祭酒,俺这几日已连派了三波人马,却始终不能靠近城内,更别说进入了。”

    郭嘉点了点头,又问吴胜道:“李仁将军的伤势怎么样了。”

    两军之前是在安风县相遇的,当时黄楼部正被一路孙策军穷追猛打,正好碰到了李仁这边带领的先头部队,最终虽然击退了敌军,李仁却是中了一箭。

    对于异地作战的徐州军而言,李仁这个袁术麾下的大将是不可或缺的沟通纽带,这个道理不仅郭嘉,连吴胜都极为明白。

    “先生放心,伤势不算太重,已逐渐好转中。”

    吴胜温言回道,态度全不同面对祢衡、张昭等其他文儒之时,显得极是客气:“不过医官说短期内却是动不得筋骨了,那倒无妨,反正咱原也不需要他上阵”

    “咳咳.”

    郭嘉干咳几声,赶紧打断吴胜的续言,瞥了眼面露讪讪的黄楼笑道:“黄县尉,今日孙贼有何异动?”

    “昨天与咱交战了一回,今日倒挺老实,到现在没见有甚么动静。”黄楼回道:“郭祭酒,接下来咱们该如何是好。”

    和徐州军汇合这几日来,他已看出来了,吴胜虽是主将,可真正做主话事的却是郭嘉。

    郭嘉还没开口,却见吴胜已猛地抽出鸿翼刀,砍在支撑帐幕的壁柱上,便是一声断喝:“如何是好,还用多说?”

    旋即阔步走到帐中,昂首忿色,顾盼众将,一字一顿地道:“俺自随将军起事以来,战无不胜,无往不利!泰山郡难打不难打?冀州军难啃不难啃?还不是在咱们的兵锋之下尽皆俯首?江东军还有三头六臂不成?”

    说到这里,吴胜顿了顿,冷冷地瞥了眼黄楼,暗自吐槽:要么你们这些人太过废物,把龙舒、六安,合肥这些重镇都丢弃了,俺和兄弟们何必这般步履维艰?

    越想越是气愤,吴胜忍不住咆哮道:“先生,咱们说什么也得把六安先夺回来!否则如何和将军汇合?”

    几场大战的磨练下来,吴胜原本已变得沉稳了些,甚至嗜杀的性子在王政的多番督促下较之以前亦有所收敛,可自入扬州境内以来被孙策军挡了多日,早已憋闷无比,怒火冲头,如今却是什么都不想了,脑中唯一的念头便是尽快和王政汇合。

    “稍安勿躁。”郭嘉对他的脾性非常了解,倒也并不意外,说起来也正是因此,王政才特意安排他随军出征,若换成徐方或者于禁何必多此一举:“吴将军且先坐下。”

    又转顾众将,正色道:“咱们原本的战略目的是助扬州牧平定叛乱,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庐江北面诸县如今皆已陷落,当此时也,友境成了敌国,咱们这路万余人马已成孤军,岂能擅自深入?”

    “故此,当且的主要职责,不再击败孙贼,可是首先确保住安风城池不失,留住退路,其次,则是确保芍河北岸的这条防线,以免程普黄盖两军会师,形成左右夹击之势,同时尽快取得与主公、舒城的联系。”

    说到这里,郭嘉顿了顿,望向黄楼道:“县尉以为呢?”

    黄楼颔首:“郭祭酒所言甚是,咱门接下来的主要任务,的确不在攻而在守。”

    轻轻揉了下自己受伤的右臂,黄楼脸皮抽搐了下,接着说道:另外,郭祭酒说咱门该尽快与身在舒城的王州牧取得联系,这一点末将亦以为然,此乃重中之重也。”

    “据末将所知,孙贼围舒县甚紧,他围的紧,则城中必然消息不通。孤城难守,难守在甚么地方?便是与外界不通来往。短日尚好,时日一长,则守军必然缘疑生变。”

    “因此末将提议,咱们不但要尽快,且应该立即再选派死士往去舒县,务必要与王州牧取得联系,委实不可再拖了!”

    郭嘉欣然点了点头,看向黄楼的眼神也变得柔和几分。

    吴胜恼怒庐江局势糜烂至此,郭嘉何尝不是?甚至说起来他的愤怒甚至胜过吴胜!

    若是早知道袁术手下人皆是这般不济事,早知道六安也会失守,他们之前被程普挡在潜县时还选择什么绕道?还不如那会便想法子取下潜县便是!

    不仅恼怒,郭嘉甚至有些羞愧,此次驰援扬州,说起来他和吴胜这一路才是真正的主力,结果进入庐江境内都快十日了,简直算是寸步未进,这算甚么事儿,怎么能对得起王政的信任?

    尤其想到王政如今被孙策大军团团围住,即便知道有天诛营的精锐在,王政按道理不会有什么安危问题,可让自家主公陷入险地,亦是臣子的失责啊,昨夜思及此事,郭嘉差点把自家一口钢牙咬碎!

    可是他其实才是王政安排的这路人马真正的“主将”啊,所以他得忍耐,需得分清轻重,作为一个鬼才,郭嘉虽好行险,剑走偏锋,却知道此时万万要行稳妥,绝不可有何闪失,即便心中波澜起伏,表面上却依旧这若无其事道:“临行前,主公曾说对我授予过临机应变之权,若是军马粮草不足,可先在豫州沛国抽调。”

    听到这话,帐下一个天军都尉道:“祭酒,沛国新附之地,本就民心未定,粮草倒也罢了,若是抽调兵马,万一有敌来犯?”

    “沛国和徐州孰轻孰重,徐州与主公又孰轻孰重?”

    郭嘉冷冷地道:“不止粮草,还有攻城器械,至于兵马这块,在边境几城留下千余人马足矣,我昨日已经令人传令,命沛国国相引三千人马,带着粮草器械即日来援,有了这些,咱们不仅可以守住防线,也可想法子夺回六安,再举兵前进!”

    “不错。”吴胜也站起身来,下达命令:“如今最重要的便是打开通路,前去舒城拱卫将军,就依先生之计,待后援来到,整军攻城,务必将孙贼杀个干干净净!”

    众将皆皆躬身凛然接令:“喏!”

    此时帐外,星点雨滴,飘然而下。

    先是一两点、三四点,然后成百、上千、过万,纷纷洋洋,飘飘洒洒,渐成倾盆之势。

    建安元年夏季的最后一场雨,几乎顷刻间笼罩了整个庐江。

    舒县城头。

    刚刚走下城头的王政等人正准备返回县府议事,眼见老天爷突然变了脸色,布了乌云,行了阴雨,反而纷纷勒马停驻,同时仰天观望起来。

    没过多久,周晖带头大笑起来,任由落雨很快地淋湿了肩头,却丝毫不顾,显得心怀甚是舒畅。

    “夏季下雨本就平常,他们怎地如此欣喜?”

    见到这幕的乔绾很是不解,望向一旁的王政问道。

    王政还未回答,便见魏延冷哼一声道:“妇人果是无知,此等暴雨,兼有连绵之势,对吾等而言可谓久旱逢甘霖,天助我也,怎不欣然?”

    乔绾却依旧没有明白,王政只得解释道:“孙策刚刚夺城占地,获得一场大捷,本是兵锋正锐,士气高涨之时,正宜乘胜追击,若无意外,接下来几日该会对舒城发动猛攻才是,此时下雨,对他而言却是极为不利。”

    “雨雪之时,不利攻城乃兵家常理也,不得雨停,孙策便难以发动攻势,本在巅峰的军威士气这般缓恐难复盛,而有了这段时间的缓冲,咱们反倒可以徐徐调整方略。”

    王政道:“周县君等人之雀跃,便是因此。”

    这样啊.

    乔官恍然大悟,旋即又诧异地问道:“那你怎地这般平静呢?”

    王政笑了笑,只是怔怔看着周遭风雨嘲笑似地更猛烈了,仿佛入神般地呢喃道:“因为我知道那只是常理,而非真理。”

    孙军大营,帅帐。

    “王政定然以为这雨一下,我军的攻势便不得不为之暂停。”

    孙策姿态潇洒,顾盼诸将笑道,“本将从伍以来不过两年,却已身经百战,未逢抗手,岂会遂此竖子之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传令三军,原定计划不改,明日冒雨攻城!”

    话音刚落,校尉凌操出列躬身谏言道:“请少将军三思。”

    “冒雨攻城,不利与我,雨水既令城墙湿滑,又让地面泥泞难行,且妨碍视野,弓矢不准,兵卒们伸展不开手脚,怎好拼杀?”

    孙策闻言剑眉一挑,森然道:“霜露之病,何足道哉?本将当初为何肯放王政兵马出城,又为何悉起精锐,速克合肥,还不是为了这一刻?”

    “如今舒县已为孤城,更是人心惶惶,此时乘势猛攻,便能鼓勇而下,毕其功于一役,若是放过此等良机,待雨停之后再行追击,岂非纵敌以暇?”

    环视众人,孙策斩钉截铁地道:“王御寇虽是黄巾出身,却并非世俗庸才,面对这样的敌人,若是纵敌以暇,给他喘息的时间,必导致本将之前的诸多谋划付诸东流!”

    “这……”凌操既是知兵的人,当日亦曾和孙策同去开阳,知道王政和其麾下将士的本领,心知孙策所言不差,一时陷入了沉默。

    孙策续道:“诸位又不是不知,悬于辕门的那些首级有真有假,此等伎俩或可瞒过一时,却不可持久,况我军以万余人围城,时间一长,包围圈难免出现缝隙,一旦让竖子与周晖等人与外界连接上了知道这是我军在用诈后,必可重整人心士气,难道那时我军再去攻坚?这岂非自讨苦吃!”

    “良机稍纵,不可再得!”

    孙策拍案而起,一章俊美无俦的面庞上此时充满了强硬、刚毅的神情,显得英气迫人:“暴雨倾盆又如何?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明日既是初战,亦是总攻,本将亲自督战!诸君,守军必也以为我军不会进攻,既如此,我军偏要进攻!”

    “兵法之道,出奇为胜,此正当其时也!”

    一连串的布置谋划进行到眼下,已是箭在弦上,蓄势已满,不得不发,若是不发,便会倾泻!

    而在孙策眼里,千方百计将舒县的军心士气打到了谷底,正该趁其生疑的时候一鼓作气,怎能因为一场突然而来的雨便主动放弃,导致前功尽弃?

    至于冒雨进攻会带来什么,孙策更是十分清楚,不就是攻坚的难度变大,军队的伤亡也可能会更大么?

    这算的了什么?

    养军千日,用在一时,慈不掌兵的道理,他的父亲孙坚早就在孙策还是一个儿童的时候就给他讲的十分清楚,该让士卒卖命送死的时候,就绝不能心慈手软!

    吴起吮疽,吮其父疽,其父亡。吮其子疽,其子又亡,非为仁也,实为令士卒效死的手段。

    说到底,军队是什么?无非是帝王将相攻城略地、成就功业的工具罢了!

    在孙策眼里,他的军队,乃至程普黄盖这些叔伯将官,还有那些对他誓死效忠的兵卒都是他和家族安身立命的最大依仗,平日里自是极为重视,甚为爱惜,但到了关键时刻,只要获益够大,再多的伤亡孙策也不会觉得可惜,更不会皱半点眉头。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大雨朔朔,孙策按剑而立,尽显英雄本色,一言而决。

    诸将诺诺,皆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