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刘益守是个行动派,当他决定玩一票大的之后,立刻就让阳休之领着几个士卒,换上穷苦人家常穿的粗布麻衣,提着熟食和美酒在周边村落里面打探。
这里商品经济异常薄弱,小农自给自足盛行。哪怕你给了钱,当地人也不好用,甚至还会被追查钱的来源,远不如给点熟食美酒靠谱。
另一方面,为了迷惑鱼弘,刘益守特意亲自带兵去“闯关”,气急败坏的在鱼弘设下的路上关卡前叫骂,最后“悻悻而归”
办完这些事情后,刘益守在大营内安安静静的思考,等着阳休之回来。
原本以为阳休之这一路会很不顺利,毕竟鱼弘在当地作威作福,寻常人家害怕报复,不敢站出来也是常事。
没想到天还没黑,阳休之就带着十几个当地乡民进了大营!
一看对方面带微笑进营帐,刘益守就知道事情多半是成了。
“主公,事情办妥了,有乡民自愿给我们带路,还有前任的主簿愿意给我们画地形图。总之主公不用担心,这里支持我们的人很多,支持鱼弘的人连一个也没有。’
一见面阳休之就兴奋得不行。说实在的,他从未见过某地的人众口一词要对付当地太守的这个鱼弘让他大开眼界。
刘益守好奇问道:“难道这些人都不怕被鱼弘报复?”
自古民不与官斗,更何况是鱼弘这种无法无天的官,谁不怕啊?
阳休之想了想,最后总结了一下说道:“大概是已经麻木了,反正早晚都要被鱼弘弄死的,不如现在拖鱼弘一起死,是这個意思吧。
那些人一听我们要找鱼弘的麻烦,全都激动得不得了,我都还没说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一个个的踊跃跳出来。
属下现在只是带了十多人过来,其实村里还有不少人愿意帮忙的。这个鱼弘,几乎人人都盼着他快点死。当官能当成这样,也确实不容易了。”
阳休之见过不少坏人,这世上坏人也很多,形形色色,各种蝇营狗苟。
可人是多面的,复杂的,坏人也有朋友,也有党羽,甚至这些人抱团更紧更不好对付。像鱼弘这样把当地所有人都得罪了的,确实不多见。
刘益守感慨叹息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鱼弘将来倒霉纯属他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
“主公,盱眙城东北那一片,就是鱼弘的湖墅。”阳休之啧啧感慨说道。
“一片?多大?’
刘益守听得一脸懵逼,描述区域位置,能用“一片”这种词么?
“主公大概是没有概念,所谓一片,就是那边全是他的,已经大到分不清东南西北。他那湖墅北面毗邻沼泽,鱼塘众多,再往北就出了北兖州地界了。在下也不明所以,今天已经天黑,行船看不出什么来
不如明日天亮后,让当地人引路,小舟从淮河入芦苇荡,现在那边各种小河池塘都是荷叶,船在里头如同走迷宫一般,没有当地人引路,进不来也出不去
而且还有个消息,鱼弘为了防备我们攻打盱眙城,已经收缩兵力,还从自己的湖墅里面调了不少精兵去盱眙城,似乎是等着我们去攻城的。’
阳休之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这绝对是当地人自告奋勇说出来的,不明白本地情况的阳休之断然不可能主动打听到类似的事情。
“如果是一两个人,那确实有可能被鱼弘收买,故意跑来诓骗我们。但是这么多人都众口-词的希望鱼弘去死,应该是发自内心的恨到极致。”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已然下定决心。
这个鱼弘,乃是自己这一路最“容易”对付的一个。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送鱼弘上路,自己这一次的建康之行,会比预想中顺利许多。
“明日让乡民引路,我们假扮误入荷花塘的游客,观摩一下鱼弘的湖墅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刘益守一边捏拳头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
盱眙是水路枢纽,此处淮河异常繁忙,河面上大小船只如同形形色色的鱼儿,来往穿梭不绝。刘益守命杨忠守大营,让斛律羡贴身护卫,带着羊姜和阳休之一行四人,由当地熟悉水性熟悉地形的乡民引路。
众人所在的小舟毫不费力,完全不引人注目,就从淮河遁入盱眙东北面河网密布的沼泽“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刘益守看着小船两边到处都是盛开的荷花,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主公文采飞扬,当世之翘楚,属下已经将主公常说的那些话都记录下来了,将来可以拿来教育后人。”
阳休之不动声色的拍了个马屁
坐在旁边的羊姜翻翻白眼,刘益守平日里各种词汇句子层出不穷,她都听烦了听麻了。要是每一句都记下来,估计真能写本书。
阳休之这家伙确实是会拍马屁,难怪刘益守私下里都称他为“马屁王”。羊姜暗想,刘益守麾下真是什么人才都有。
“斛律羡,你在北地长大,嗯,北地之鹰,沙地雕王,不如以后你小字沙雕吧。”
刘益守拍了拍斛律羡的肩膀说道,这家伙乔装改扮也不忘记背一把弓。
“呃,不是啊主公,在下字丰乐,取丰收安乐之意。那个什么沙雕,太霸气了,不适合在下。
斛律羡一脸受宠若惊,不过还是婉言谢绝了刘益守。
倒不是他觉得“沙雕”这个词有什么问题,而是老爹一直在教训他天下英雄不知凡几,为人要谦逊低调。在刘益守身边见过这么多猛人,那个什么北地之鹰,沙地雕王,这不找死的名号么!
彭乐这种浑人找自己决斗怎么办?
斛律羡对这些名号完全无感。
下套没有套到,刘益守不以为意道:“名字只是个代号,无妨的。对了,这次你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后面听我号令。’
见刘益守不像是开玩笑,斛律羡拱手肃然道:“谨遵主公号令,主公是想在下射谁?”想来想去,自己只有箭术这一个长处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此事不宜张扬。”刘益守神秘说道。
交谈间,小舟就已经穿过如同迷宫一样的荷塘,面前一条小河,豁然开朗。河对面是一片又一片的水田,更远的地方则是破破烂烂的屋舍还有树林。
反差极大的景致,看起来很有些古怪。
“这里就是鱼弘的湖墅了。’
划船充当船夫的当地人,指着河对面愤愤然说道
什么嘛,这也很普通啊。
羊姜想起芍陂那边一望无际的良田与水泽,感觉莫名其妙。
“鱼弘就这点田亩,如何穷奢极欲?”
刘益守不解问道,他和羊姜的感受是一致的。
“大都督误会了,这里是鱼弘的一个湖墅,沿着这条河,东岸全都是鱼弘的湖墅,整个东岸都是!鱼弘这狗贼!”
船夫忍不住骂道。
刘益守看了看船头方向一眼望不到头的河湾,脑子里勾勒出粗略的场景。
“继续吧,把路走完。’
阳休之吩咐船夫说道。
小船一路漂移,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才走到一处芦苇荡,前面没路了,都是成片成片的沼泽。
羊姜此刻的表情已经不是不屑,而是震惊了!
“沿途河东岸都是鱼弘的湖墅,若是用来安置流民,足以安置数万人,供数万人日常吃穿。可是这些东西,都是鱼弘一个人的。”
别说是羊姜了,刘益守也是被这片湖墅的规模给震惊了。
鱼弘这种操作,类似于土豪到珠宝店里购物,指了指其中几个说道:这几个不要,其他的全给我打包。
鱼弘就是这样,大手一挥,在地图上画个大圈,然后就说:这地方全是我的私人领地。
难怪当地人冒着被疯狂报复的风险,也要跳出来当“带路党”,给自己这波人带路了。刘益守暗自思索,这事要是撂他头上,估计他也得疯狂带路。
不患寡而患不均,更何况是这种反差极大,毫无道理可言的“不均”?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刘益守叹了口气,说出半阙五言律诗。一时间,小舟上的各人,甚至包括划船的船夫,都是深感震撼。有鱼弘的事情在前,这半阙通俗易懂的诗在后,要表达什么意思,已经无需赘言。
“回去吧,已经看够了。
刘益守意兴阑珊的说道。
如果他想浪,可以比鱼弘更贪,传说对方有百余美妾,刘益守愿意的话,甚至还可以更多
但这种穷奢极欲,鱼肉乡里的事情又有什么意思呢?
梁国表面上花团锦簇,下面一团乱麻腐朽不堪,难怪战斗力弱得不行。有鱼弘这种人在哪怕是侯景来了,鱼弘手下的人都会主动给侯景带路。
难道这些人不知道侯景是坏人么?
可能他们也知道的
但是与其让鱼弘这样的人落到好,倒不如让侯景这样的打死鱼弘他们为自己报仇出气。至于以后,谁管他呢,难道还能更惨么?
“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
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
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
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
萧衍的目光只在佛堂之内,但见勋贵宗室笑,哪管庶民百姓哭。朝野尽是朱异鱼弘之辈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刘益守一番话说完摇头叹息,众人皆是沉默不语。
等船行到大营处,船夫恭敬的对着刘益守等人三拜九叩行礼告辞,似乎想说什么又像是无法表达一样。
盱眙城内太守府大堂,十多个身材妖娆,穿得极为单薄的舞女翩翩起舞,丝竹之音不绝于耳。
多年养尊处优,烈火烹油一般享乐的鱼弘,早已不见当初战阵上金戈铁马的气魄。
如今的他,面容痴肥,体态臃肿,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主公,我们把那刘益守拦住,是不是不太妥当啊?他毕竟是驸马。’
说话的这位是一个“典计”。这种职业算是私人管家本不应该出现在府衙。
当然,这也是因为鱼弘鱼肉乡里太过严重,已经把当地人得罪光,身边连出谋划策的专业人才都招募不到了。
鱼弘不信任盱眙城的官员,他只任用自己家乡人。他祖籍襄阳,这位典计也是襄阳人,帮他打理田庄,顺便出点馊主意。
“那又怎么样?他敢动我么?我就是等着他来攻打盱眙城呢!等攻城以后,中枢那边自然有人收拾他。’
鱼弘满不在意的说道,
见大堂内的丝竹停了下来,鱼弘不满叫嚣道:“谁让你们停下来的,继续吹!”
“那刘益守今日闯关被拦,悻悻而归,只怕他要动粗啊。’
典计有些担忧的说道。能当萧衍的女婿,而且摩下还有私军,甚至私军数量不少,这样的人会心甘情愿被随便拿捏么?
然而,鱼弘在盱眙多年,已经在这种承平日久的环境里养得慵懒了。他的湖墅几乎毫不设防,一方面是因为那边驻扎着一支由家乡襄阳子弟组成的精兵。
第二个则是他有太守的职位,而且自己还是当年的“从龙之臣”,替萧衍打过天下的人!能打得过他的外地权贵,不会动他,跟他没有利益冲突。
打不过他的本地人,随便怎么闹腾都无所谓,闹出什么动静也无所谓,他事后会十倍百倍的报复回去。
久而久之,这里的人都已经麻木了。
鱼弘自己也麻木了。
反正我又不要你们的命,把漂亮女儿和老婆交出来,把家里的粮食布匹交出来不就好咯?他不认为当地人会联合起来对付他,就算是联合起来也不怕,他手里有的是精兵!
“那属下先回湖墅那边了。’
看到鱼弘目光在几个舞女身上肆无忌惮的扫过,典计不动声色的拱手告辞。鱼弘大手一挥,示意对方快滚,不要耽误他“办正事”。
夜幕已深,这位典计满怀心事出了府衙,出了盱眙城来到渡口,并未在意周遭的变化。等他刚刚上了官船进入船舱,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就架在脖子上
他这才注意到似乎一路看到的都是生面孔,大概整艘船的人全都被换掉了!
“嗯,你叫什么我不关注,不过事情办完以后呢,我给你一笔钱,你想去哪里都行,如何?”
一个面容俊朗的年轻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
“好
他是个聪明人,从对方能不声不响的夺取官船就知道,当地人已经跟此人深度合作。自己这边已经完全没有秘密可言了,
毕竟,他和鱼弘都是襄阳来的,也是“外来户”啊!
“嗯,我最喜欢你这样识时务的人了。’
这位俊朗的年轻人摆摆手,背后背着一把弓的少年将钢刀从典计脖子上拿下来。
“既然这样,那就好好说,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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