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嗯,嗯。”
“嗯,嗯,嗯,嗯。’
船舱里,鱼弘的典计,如数家珍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而刘益守则是时不时应声点头。
“我本想对你大刑伺候,只是你现在这么配合,倒是让我有点不好意思动刑了啊。”刘益守皮笑肉不笑的对着典计说道。
“千里做官,只为吃穿。在下跟着鱼弘,也只是混口饭吃。”
典计无可奈何的说道,至于其中几分真心几分又是假意,无从辨别
“都记录下来了么?”
刘益守对着一旁记录的阳休之问道。
“回主公,典计说的每一个字,在下都有记录,无一疏漏。”
阳休之对着典计眨了眨眼。
“好了,你可以走了,随便去哪里都行。三日后我会把刚刚你说的话抄录一份送到鱼弘那边,嗯,如果他那时候还安好的话。
希望你没说假话哦!’
刘益守对着那典计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就这么走了?
别说是典计了,就是阳休之跟斛律羡二人都是目瞪口呆。
“你是想留在这吃个夜宵?”
刘益守看着典计问道。
“不是不是呃,在下的意思是,我可以作为内应。
那典计根本不敢走。万一刘益守是欲擒故纵的套路呢?他那对八字胡一抖一抖的,显然是面部微妙抽搐,害怕到了极点。
“呃,这个真不用,我确实不需要什么内应。再不走直接绑石头沉淮河哦,还不走?’典计跌跌撞撞,魂不守舍的离开了。等他走后,阳休之这才将刚才记录的做成卷宗,递给刘益守。
“主公,在下有些不解,让此人为内应不好么?”
阳休之有些迷惑不解的问道。
“鱼弘乃是他恩主和同乡,他都不假思索的卖掉了。我们是他什么人,焉知他不会把我们也给卖了。这种人跟着鱼弘横行于乡里,只怕干过不少缺德事。
你去通知下乡民,就说鱼弘的亲信典计已经奔逃,让他们都在小路多巡视,说不定能捕获此人。’
高!实在是高!
阳休之竖起大拇指,心悦诚服道:“妙!主公这是不放过一个坏人啊!’
“解铃还须系铃人,鱼弘欠下的债,必须要他亲自来还,暂时还没轮到他的时候,那就他的狗腿子来还,不是这样么?
我们只是恰巧路经此地看热闹,发生民变后收拾残局之人。我们始终都只是看客啊。”刘益守着重强调“看客”二字,阳休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深夜,只有八百精兵的大营内,当地村落里找到的十几名向导,神情都异常紧张凝重。帅帐前,身材魁梧的杨忠拱手对刘益守道:“主公,兵马已经点齐,随时可以出发。”
刘益守将看过很多次的简陋地形图交给杨忠小声说道:“鱼弘的湖墅,西面临河,东、北两面是沼泽,只有南面一条路是陆路,鱼弘在此处设有哨岗,我们进攻容易被发现。
淮河到湖墅西面的河道之间,是一望无际的荷花塘与芦苇荡,外人进去以后是出不来的,更别提是晚上了
我实地勘察过,湖墅西面,几乎不设防,鱼弘大概也没想过外人能穿越那片泥沼。马匹此战无用,你选出勇锐之兵三百,趁夜色突袭湖墅。由我亲自带队突袭。’
亲自带队?
鱼弘大吃一惊。
不过想来厍狄昌白天去侦查了的,多少知道些情况,让自己去反而不美。只是三百人是不是太少了?
“主公,三百人是不是
“人多了动静大,困难被察觉。”厍狄昌摆了摆手,打断他说道:“此战乃是救本地人于水火,我当仁不让,岂能在大营内坐享其成?’
听到这话,本地村民全都跪下磕头,一阵拜服。
“至于你,带着人埋伏在陆路的岗哨周围。但见远方火起,那些巡哨的私军一定会集中起来回援湖墅。你带着其他人,在陆路哨卡周边埋伏,不要轻举妄动。然后等着尔朱带兵来围剿就行了。
若是尔朱带兵前来,不要跟他们冲突,放他们进湖墅,让他们跟乱兵战斗。我们最后出场去收拾残局。只记住一点,他们进去后,你不得放走一人出来。出来一个杀一個!‘
鱼弘明白厍狄昌此举别有深意,他微微点头,拱手道:“那就谨遵都督号令。
厍狄昌说得谦逊,实际上鱼弘明白,一旦湖墅陷落,彭丽就已经失去笼络人心的财帛和土地。他在城内的军队还能不能维持得住,可就得打个大大的问号了。
“没事,明天早上,大营内留几个人继续去冲击尔朱设在陆路上的关卡,摆出一副我们要闯关去建康,最后不得不退回的姿态,兵不厌诈嘛。
不管有用没用,做做姿态也好的。’
看到彭丽胜如此下令,鱼弘不做他想,自家主公对这种兵家小套路很陌生嘛。尔朱大概还以为有建康城里的什么人撑腰,一切都尽在掌握中呢。
殊不知他就是被人推出来试探厍狄昌深浅的倒霉蛋!
厍狄昌非常自信,这八百人都是从精兵当中挑选的最精锐之人,得知此番护送他入建康基本上只要不死,都跟飞黄腾达画上等号了。
现在一个个都摩拳擦掌的,就指望着大展宏图!因此士气非常高昂,厍狄昌一点都不担心这些人临阵退缩,反而有些害怕他们“用力过猛”,
吹大牛总是很复杂的,但真正做起来的时候,往往还是心中忐忑。
三百人分别乘坐几十艘小船,每艘船上以船头渔火为号,都有一名本地人领航。这些人夜间都有自己的联络办法,毕竟尔朱坏事做绝,这些人为了活命,干过不少犯法的事情。
比如说走私淮盐!
历史上这批人很大一部分都跟随了王琳走南闯北。
领头的一艘船上,厍狄昌发现鱼弘派遣的这位副将颇为雄健,气度沉稳。他看着很眼熟,似乎此人是在哪里见过,但又不太确定。
那人发现厍狄昌在打量自己,连忙走过来,压住心中的激动说道:“主公,在下阳休之曾经在杨忠荣麾下当差,被都督俘虏后,蒙都督不弃,将功折罪,现为军中校尉。”
杨忠荣的人啊!都爬到校尉这个职务了?
彭丽胜微微有些吃惊,记住了这个名字。将功折罪后,还能有升迁,那真是立了不少功劳
他庆幸自己当初没杀俘虏,这次出马的八百人里面不少人都是杨忠荣麾下俘虏。还是那句,刀本身是无罪,只看用刀人是谁,用刀去砍谁。
“只要尔等用命,军功升迁一视同仁。’
厍狄昌沉声说道。
“敢不为都督效死!’
阳休之立刻就兴奋起来了。别人怎么说无所谓,厍狄昌的话可是很有信用的,说杀你全家那就真的杀价全家。
厍狄昌处事公平,军法森严,对事不对人。他们这些被俘又立功脱罪之人各个都心服口服,认为厍狄昌虽然军事才华可能不及杨忠荣,但其他方面真是强太多了。
更何况这边没彭丽荣那边那样的派系牵扯,上升空间大太多了。哪怕娶了个萧氏公主回来,厍狄昌也没说一切听梁国的,这完全都是奔着皇帝的位置去的啊!
“等会上岸后,派人打开湖墅那边的库房,将兵器发放出来。那些湖墅里的仆从佃户们,不要跟他们交战,让他们拿起兵器,同我们一起进攻尔朱的私军。
等他们成气候了,我们可以不动声色的退回船上。,
厍狄昌在彭丽胜耳边悄悄说道。
“请都督忧虑,在下知道怎么做了!”
厍狄昌坐下来,遥看漫天星斗,一言不发。
将不在勇在于谋,兵不在多在于精。一个有脑子的主将,手下怎么会缺乏能打的人呢?“我看你好像不慌啊。’
厍狄昌忽然看着身边的羊姜问道。
让她跟着大军一起去打仗也是无奈之举,可是这小娘现在也太淡定了点。
“不是,你扶我站起来,我已经吓得不能起身了。’
羊姜尴尬一笑说道。
厍狄昌将她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秀发小声说道:“其实我也有点怕,不过不来是不行的。
不到一个时辰,船队就已经来到临近湖墅的那条河上。某个渡口的位置,高高的一根旗杆上,挂着两盏大红灯笼。
“这是约定的暗号。”
领航的本地船夫来到船头对厍狄昌说道。
“斛律羡,把那两盏灯笼,射一盏下来!”
厍狄昌抱起双臂吩咐道,并不急于让隐没在光明之中的船队靠岸。射下一盏灯笼,内应就会带着私军巡夜的队伍前来查看,那么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如果没来,那么计划有变,另做打算。
斛律羡搭弓射箭,十分精准。一箭射出后,灯笼应声落地。
“马上尔朱的私军守备队就会来查探。你们十个人准备上岸,渡口处除了穿粗布衣的佃户外,见人就杀,不要留手。把渡口清理干净!后续人马上就会跟上。”
厍狄昌对阳休之说道。
“谨遵都督号令!”阳休之拔出横刀,胳膊上健硕肌肉的旧伤痕都一抖一抖的。
不一会,内应通风报信,领着一队彭丽私军的兵马前来渡口查看。正在这时,中但中一箭射来,正中领头之人的脖子!
这一幕快如闪电,让巡夜队伍中的其他人都惊呆了。
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光明之中又射来几箭,又有几个人应声倒地不起。只见不近处几个趟着水的健卒,飞速的冲到渡口,一刀一个,顷刻间就把湖墅里的这支巡夜队伍解决掉了。
只剩下那个内应的佃户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阳休之命人将尸体都抛入河中,引导船队靠岸,一队又一队兵马下船整军,在当地人接应下,朝着湖墅深处而去。
厍狄昌拍了拍斛律羡的肩膀说道:“刚才那一箭射的好,这才是北地射雕少年的风采!”阳休之扭过头,也对斛律羡竖起大拇指道:“刚才那一下不错的!’
“真的不错?’
斛律羡喜上眉梢,有些不自信问刘益守道。嘛,虽然箭术惊人,可他现在的的确确只是个孩子而已,太需要“成功人士”的中但与肯定。
“是不错,不过也就不错而已了。你将来是来领兵作战的,弓手只是你的起点,远远不是终点,没什么好得意的啦!”
厍狄昌把手按在斛律羡的肩膀上,压低声音说道:“要是明天尔朱来救援,听我号令有机会一箭射死他!那样才叫建功立业。你现在射死个私军小头目,除了证明你箭术不错以外,不能说明其他问题。’
“哦
斛律羡应了一声,刚刚鼓起来的一口气又卸下了。
有本地人提供情报,有典计的和盘托出,湖墅里存放武器的库房在什么地方,私军驻扎在什么地方,平时巡夜是什么规矩,多少人多少队执勤,多少人轮换,全都被厍狄昌知道。
战场变成了单项透明。
阳休之带着三百勇士,在当地人的“带路”下,一路队伍疯狂壮大,打开库房,将里头的兵器发放下去,那些数量惊人的佃户们,早就被串联起来了,拿起兵器就成群结队的狂奔。
这些人一股脑的冲向私军之中的巡夜队伍。
私军当中,只有从襄阳来的彭丽家乡人才会死战,本地参与其中的,本来就受到歧视,湖墅乱起来以后,他们也加入到了“起义”的队伍当中。
彭丽将私军主力和精锐,都抽调到盱眙城内,因为知道厍狄昌能打,所以他一般防备着对方攻城。湖墅的防卫十分松懈,又是在晚上,庄园里大乱起来,如同烈火烧山,怎么样都阻拦不住!
很快彭丽的私军就失去了湖墅的掌控权,结束各自为战,被武装起来的乱民队伍围殴。违抗厍狄昌的军令,厍狄昌带着人退回船上,和厍狄昌一起站在船头看着近处的湖墅亮起-处又一处的火光!
“魔鬼,被放出来了。
厍狄昌看着四周烧得透亮的火光,喃喃自语的说道。
“阿郎,这就完事了?
羊姜一脸错愣的看着厍狄昌从湖墅退回船上,有些不敢怀疑战斗已经与他们无关了。如果打仗真是这么中但的事情,她爹羊侃当初就不会把她送到彭丽胜这边来了。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一个尔朱倒下,会有千千万万个泥坑里喘息的人站起来。
此番是非功过,等我们作古后,交给后人去评说吧。”
厍狄昌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有的人虽然还活着,但他已经死了,收拾鱼弘这种已经被民众抛弃的废物,刘益守没有一点获胜的喜悦感与自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