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稽以南的甬东(舟山群岛),虽然自秦代以来就被命名,数千年前就有先民活动,但因为不与陆地接壤,地理条件不适合耕种,一直都是人烟稀少。
甬东的问题不仅在于耕地,更多的还是在水。
这里的气候地理,雨季相对集中,然而岛屿的土壤的固水条件却很差,无法形成有效的地下水系。本地居民只好在有限的合适地点(附近有山泉)开凿水井。
这些水井,多半是季节性的。若是遇到干旱,则水井内水质不佳无法饮用,或者干脆就直接干涸。而每年六月份以后,雨水逐渐丰沛,水井内水质变好,本地人又开始大量打出井水储存。
总之,耕地和水源的缺乏,严重限制了甬东的人口规模。自东晋末年孙恩卢循起义,将甬东作为大本营以后,虽然这些人陆地上的攻势很快便被北府兵瓦解,但海上的攻势却并没有完全停止。
北上闽浙,南下广州,甬东形成的“海盗”势力在南北朝数百年战乱中非常活跃,却又不显于官府,不参与政务。
与陆地不接壤,亦商亦盗,自然条件恶劣,民风彪悍等等因素影响下,使得甬东成为闽浙“理论上”的辖区,仅存在于官府的地图上,从来都未有效实控过。
而因为战乱而逃亡的流民,躲避官府通缉的强人,来往于沿海航线的商贾,这些人的命运,逐渐跟甬东联系到了一起。百年时间,甬东大大小小两千多个岛屿,按照地理条件形成了九个互不统属的“海盗势力”。
这些势力一方面组织岛民开荒挖井,维持生计,一方面也将岛民们组织起来,劫掠航线上的商船,甚至会打劫闽浙沿海地区的乡里。与此同时,他们还会参与到南来北往的沿海航线贸易当中,甚至不少驾船的水手,就是来自于甬东。眼线遍布沿海!
这里的人,一直都是闽浙的“隐藏玩家”,不显山露水,却又深度参与广州与闽浙等地的海贸当中。当然了,之前不显山露水,是因为这里的势力互相牵制,制定了一套规矩,力量又分散各自为战所以无法成气候。
但陈霸先来了以后,情况就逐渐变得不一样了。
当日陈霸先的船在翁山岛搁浅,这里是甬东最大的岛屿。在弄明白状况后,陈霸先和他麾下百余号精兵伪装成逃难来的流民,归属到这里的海盗麾下。
陈霸先一边隐姓埋名学习观察海盗的生活习惯,一边在实战中展现实力,很快,他便成为了这里的二把手,又顺理成章的变成一把手。一国之才的实力,用在这里显然是游刃有余。
不到半年时间,陈霸先就把原先懒散的海盗队伍训练成了一支进退有度,一切行动听从号令的精锐!
又用了一年时间,陈霸先借助麾下群盗熟悉甬东海况及地形的优势,将这一代的海盗势力逐步收为己用。又借助自己是吴兴子弟的人脉,与三吴本地豪强勾结,然后带着甬东这些人,劫掠沿海商路。
劫掠,销赃,购买粮草与军械,训练和武装海匪,一系列循环下来,陈霸先手下终于拥有了不到一万人的海匪精锐。虽然在陆地上无法与梁军正规军交战,入了河道以后,也打不过梁国的水军。
但是在海上,他们就是王者!
梁国朝廷根本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海战”,他们在海上也一直没有成建制的敌人,水军都是为了拦截北方游牧铁骑而设计的。所以那些船舶到了海上以后,完全不能适应海况。
朝廷水军中的水手,在海上操作船只的技术,也远远不如甬东本地的海匪。
大部队出动赶不上,小股船队出击又怕中埋伏,闽浙都督王僧辩应对陈霸先的挑衅,很是吃力,局面很被动,且苦无良策。
不过,他还是找到了陈霸先的命门,派人去三吴的吴兴乡里,直接砍下了三板斧。
第一板斧,将陈霸先一族的祖坟全部刨了,并更改县志丑化其家族史,广而告之以图激怒陈霸先。
第二板斧,抓到了陈霸先的原配夫人,那个名叫章要儿,却已经改名换姓叫钮奴儿的乡间村妇。同时被抓的,还有陈霸先的长子陈昌。
大隐隐于朝,谁也不曾想到,陈霸先其实一直都将自己的正室夫人留在吴兴本地,改名换姓隐藏身份在生活,平日里暗中接济。
但隐藏得再隐秘,也止不住有人告密。在高额悬赏的诱惑下,已经躲进山林的度日的章要儿,还是被抓了,连同陈昌,一起被送往建康。
第三板斧更绝,高价收购关于甬东的海图信息,越详细给的钱越多。陈霸先的藏身地点或许是秘密,但甬东的地形则不是。来往于沿海航线的行商之人,都有一份或详细或简略的甬东海图。
王僧辩几乎只花费了很少的代价,就收集到了一份可以互相比对的甬东海图信息,并将其中最主要的九个岛屿标注了出来。
陈霸先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将海匪船队开到京口附近,将海患越搞越大,为三吴地方豪强争取筹码的时候,一张针对他的天罗地网,也在徐徐拉开。
这一次,他已经无处可逃,无路可退了。
……
武都郡在长安以西,与长安隔了一个武功郡,而武功郡也是苏绰的老家。有鉴于此,苏绰此番也跟着贺拔岳一同前往武都郡平叛。
这次叛军屯扎的地方,正是当年诸葛武侯与司马懿对峙的古战场:五丈原!
五丈原北麓渭河南岸的某处,相传魏延驻防之地,是一座废弃的城池遗址,名叫魏延城,叛军正是屯扎于此。
毗邻渭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而渭河北岸的三刀岭,正好与五丈原南北对峙,隔河相望,传说就是司马懿驻扎帅营之处。如今贺拔岳率军屯扎于此。
关中的膏腴之地就是渭水走廊,以渭水为水源灌既两岸土地,这里是关中的精华所在,所有产出最后都顺着渭水运送到长安。
叛军屯扎于“魏延城”,显然是有备而来,此地扼守了渭水的漕运与陆运,直接把长安以西的通道给封锁了,这一招可谓是直接掐在了贺拔岳的脖子上。
面对如此危情,换谁也不能忍,必须要重拳出击打掉这股叛军,不然贺拔岳连维稳都做不到了。
然而,知道情况如何,不等于有办法可以制敌。当年诸葛丞相试水五丈原,发现这里不好搞。如今贺拔岳也同样在这里试水,依旧觉得这里不好搞。
几次试探性进攻,都被苻安寿的人马轻易打退。苻氏一族曾经统治关中多年,在羌氐之民中颇有威望。虽然做不到一呼百应,但说出来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显然不能将他们当做毫无基础的流民帅来看待。
多番攻取不顺,贺拔岳只能暂停攻势,与苏绰等人商议大事。
“这个苻安寿,颇有些棘手啊!这天气也真是怪,怎么如此炎热。”
军帐内,贺拔岳对着苏绰抱怨道。
今年关中天热得早,如今哪怕才四月多,白天就已经是酷暑难当了。其实不止是贺拔岳一人觉得如此,关中很多人都发现,气候好像比往年还更热一些,地里的收成似乎也有所好转。
“主公,苻安寿占据先手,在五丈原多有部署,不止是魏延城一地。我们强行渡河,不可取也,还是得想别的办法才行。”
苏绰一边给自己扇扇子一边叹息说道。
五丈原这里说偏僻其实也很偏僻,但因为诸葛亮在这里打过仗,所以地形部署反而不是什么秘密,该守什么地方,该怎么保持均势,其实都有现成的战例在那里摆着。
把几个关键的城守住,只要来自渭水的粮草不断,坚守这里可以守到天荒地老!
贺拔岳明白这一点,苻安寿更是明白这一点,这也是目前双方无法分出胜负的主要原因之一。
“大哥,其实硬的不行,来软的也可以。”
达奚武不动声色说道,他想起了当年刘益守在洛阳的一些骚操作。
“软?如何叫软呢?”
贺拔岳疑惑问道,莫非要诈降才叫“软的一手”?
“武都郡加上郡治在内有五六个县,派人去苻安寿大军的其他驻防地,游说他手下的将领,以武都郡的土地许之。
谁愿意投靠我们,便许以一县之地。如此一来,苻安寿麾下各将必定无心作战。
只要我们放得开了,武都郡只当是不要了,大大方方的分给苻安寿麾下那些人,并许以重利。那么等苻安寿回过味来以后,必定猜忌手下将领,导致上下不能齐心。
等那个时候,我亲自前往劝降苻安寿,必能成功!
就算不成,其军心已散,攻之必克!”
“主公,此计甚妙!”
苏绰拱手对贺拔岳行礼附和道。这个主意虽然不是他想的,但深合兵法要义,简直是妙不可言。再说了,许以土地而已,说说又不费什么事!
如果成功,一本万利。如果不成功,好像也不耽误军事解决苻安寿。这些羌人氐人汉化程度虽然很高,但对于忠孝节义这些却不怎么讲究,下克上,臣叛主乃是常态。
事实上,不要说是这些羌人氐人了,就是贺拔岳麾下的那些人,也没有把忠孝节义当成是自我信条来遵守。有用的时候拿来用一下,没用的时候就扔到一边乃是常态。
不过贺拔岳不担心底下人造反。这波只要他能搞定苻安寿,那么便依然是威震关中的大都督。反之,要是搞不定苻安寿,那才真要当心长安不稳。
“如此也好,那就拜托你了,成兴(达奚武表字)。”
贺拔岳双手搭在达奚武肩膀上说道。
“对了主公,韦孝宽上书说南阳梁军蠢蠢欲动,担忧武关安危,自请带着韦氏一族乡兵增强武关守备,主公以为如何?”
达奚武走后,苏绰把今日刚刚收到的信交给贺拔岳。
这是韦孝宽走官方渠道送来的请战书,说梁军有入关中之心,并且在南阳屯扎重兵!武关要害不得不防。他愿意带着家族子弟前往守备,留家卷在长安,将家中多余的田地都献出来给主公分配赏赐府兵。
“武关么……”
贺拔岳沉吟片刻道:“既然他有心为国出力,那便随他去吧。府兵改制以后,军中诸将对他颇有非议,离开长安也是远离是非,如此也好。”
主持府兵改制的两个人,苏绰是文人,武川镇的那些丘八们自然不会把苏绰怎么样,因为苏绰不是既得利益者,他一个文人能从军改中得到什么好处呢?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韦孝宽的动机在那些人看来,就不怎么单纯了。府兵改制,表面上看,关中豪右的部曲,似乎是被国家收编了。
然而另一方面看,关中豪右子弟,也普遍获得了从军并参与战功争夺的机会,不再是任人宰割的肥羊!
他们的乡兵变成了府兵,短时间内是受损还是获利,其中是非当真是一言难尽。起码韦孝宽是从中获得了不少军权,这也是贺拔岳为了压制武川镇的那些老兄弟们,所扶持起来的一个靶子。
如今韦孝宽申请外调,显然是察觉到了长安城内的舆论风向对自己很不利。只有大军在外,武川镇那些老兄弟们,动起手来才会有所顾忌。
对此贺拔岳很是理解韦孝宽的处境,也非常大方的从谏如流,直接批准了韦孝宽的申请。并任命他为洛州刺史,武关都督,统帅节制洛州兵马,镇守武关。
府兵改制最难的那一部分,已经完成,也不需要韦孝宽继续操心了,贺拔岳觉得自己对他的安排很妥当。
“主公,长安会不会有事情?此番侯莫陈顺兄弟、李虎等将领,都推脱不愿随军出征,颇有蹊跷。”
苏绰忽然沉声问道,搞得贺拔岳一愣!
“唉,他们只是不满府兵改制,此乃人之常情罢了,不必介怀。”
贺拔岳摆摆手说道,对于李虎等人的不满,他是心知肚明的,也知道对方为什么不随军出征。说白了,还不是给自己这个主公脸色看!
李虎这些武川老兄弟们以为不跟着来,自己就打不赢了。贺拔岳心中冷笑,他就是要证明给这些人看看,大哥就是大哥,没有那些小弟,他一样能玩得转!
“苏先生不必担心,只要能赢苻安寿,一切都不是问题。我们赢了,李虎他们自然会归心,府兵改制也一样会继续推进。”
贺拔岳十分确信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