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和王江雨一样,柳登科也开口讲述起了自己的故事。
“00年,我从一所偏僻的乡镇中学转学至莞城中学,这是莞城市内最好的中学。”
“当时,我和母亲两人居住在学校附近一个狭窄的裁缝间里。”
“家里只有两张单人床,一张塑料饭桌。四面墙壁上虽然糊着一些旧报纸,但也经不住屋子的潮气,每一张都泛着苔绿。”
“可即便是这么一个简陋逼仄的住所,月租也要50元,那相当于母亲一个星期的工资。”
“母亲在一个家政公司里工作。为了维持生活,她只好去做服侍别人的事情,这令我时常感到羞辱。”
“有一次,我亲眼听到母亲在电话中被业主骂作小偷,只因为业主家里少了几个苹果。”
“而我一直都很清楚,自从父亲去世后,自己就成了母亲唯一的希望。虽然母亲从来没有提起,我也能从她的目光中感受到那种殷切的期盼。”
“来到城里,我像是一只过了河的卒子,从此没了退路,只能往前冲。”
柳登科的语气平静,让人听不出他的悲喜。
“转到莞城中学之后,原本在乡镇中学名列前茅的我变成了垫底生。”
“不仅如此,我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城里孩子和自己的区别。”
“他们衣着光鲜亮丽,讨论的是最流行的明星歌曲,他们似乎不用操心任何事情。”
“而我,生活在他们中间,就像格格不入的异类。”
说到这里,柳登科忽然笑了起来,仿佛陷入了什么美好的回忆之中。
“可就是在这个时候,王江雨老师闯入了我的世界,就像是死气沉沉的湖水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了阵阵涟漪。”
“我一直都记得转学后的第一堂语文课,王江雨老师喊我起来回答问题。他当时讲的课文是契诃夫的《变色龙》。”
“他问我:‘文中的奥楚蔑洛夫为什么要脱掉大衣?这个细节描写的作用是什么?’”
“我提前预习过功课,知道答案,但是我不敢说。我的普通话带着浓厚的农村口音,我不敢在这么多同学的面前开口。”
“下课后,王江雨老师让我去他的办公室。他知道我的窘迫,鼓励我说出了那道题目的答案。”
“在此之后,他不仅常常找我私下谈话,更跑到我那个蚁穴般的家里去慰问母亲。他来家访的时候,手上要么提着一些新鲜蔬菜水果,要么提着一些从家里带来的课外书。”
“再到后来,他邀请我参加文学社,给我讲海子、讲顾城、讲北岛的诗。”
“在此之前,我都觉得自己不配享受诗歌,诗歌是与现实没有瓜葛的东西,只有衣食无忧的人才配享用,而我不行。我的任务是学习,不停地学习,用学习来改变家庭的命运。”
“而王江雨老师……就像是一束光,照进了我当时昏暗的人生。”
说到这里,柳登科忍不住笑了,笑声带有几分凄楚。
他的故事讲完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方烁和吴绍辉都知道。
可方烁和吴绍辉的疑虑还没有消除,吴绍辉继续问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当时还要和欧阳辉、钟浩然一起出面举报王江雨老师?就因为他们逼迫你?”
柳登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表情变得很难看:
“对不起……当时的我,太过懦弱了。因为他们威胁我,如果我不一起出面举报的话,那么他们作弊的那件事,还会拉上我。我不想让母亲为我操心。”
“在那之后,我一直都想要和王江雨老师说一声对不起,可是他就那么消失了。那句道歉的话,我一直没办法亲口对他说。”
审讯到此结束,方烁站起了身,对柳登科道:
“现在,你有机会亲口对他说那一句话了。他就在隔壁,一直等着你。”
柳登科低下了头,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
五分钟后,王江雨走进了审讯室,在柳登科面前坐下。
两人彼此对视,一时间都沉默了好久。
忽然,王江雨微笑地说道:
“登科,你长大了,比以前高了一些,气质也变了。”
“你也是,王老师,我差点没认出来。”
柳登科用被铁铐铐住的手,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说道:
“你以前戴这种款式,我觉得很好看。”
“后来读过诗吗?”
“你走了以后,就再也没读过了。”
“可惜了。”
“王老师,我到现在还记得,奥楚蔑洛夫为什么脱掉大衣——那道题目的答案。”
忽然,柳登科开口说道。
“什么?”
闻言,王江雨的眼神中露出一丝迷茫,随后他才是反应过来:
“契诃夫的《变色龙》?”
“奥楚蔑洛夫脱掉大衣,是为了掩饰他内心的害怕和惭愧——他自卑,他羞愧,他每天都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他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生活着,和陌生的人相处,他是个异类。他是个刺猬,胆小鬼,连一声谢谢和道歉都不敢说的胆小鬼。”
柳登科羞赧地笑了。
“我记得你那时候就这么丁点高。”王江雨将手悬在半空比划着,“黑瘦黑瘦的,每天除了用功读书以外什么都不做,好像生怕别人注意到你。”
“除了你。”柳登科笑着说,“又是送菜又是送书的,成天往我家跑。”
“我知道丑小鸭会变成天鹅,我很高兴。”
王江雨忽然沉默了,他过了好一阵才开口:
“对不起,你不应该为我做这些,你本来应该有光明的未来。”
“王老师。”
“嗯?”
“谢谢你曾插手我的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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