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道。
这是武林的一个老说法,旧时武林,只有拥有一定地位,且爱武成痴的人,为了武功的再进一步,才会选择奉道,孤独一生。
所谓奉道,也叫做‘武行独行道’,顾名思义,就是一生独来独往,不传绝艺,不留家产,不生后人。只为了武功而独自一生,这种人是武林所有人都值得尊敬的。
旧时代风气古板,只有娘家人或者是亲传弟子才有资格为父报仇,才能不为同道诟病,宫二为了堵住众人悠悠之口,不得已发下此生坚守‘独行道’的誓言。
马三还是谨慎啊!他其实也割舍不下几十年的师徒情分。
但如今他确实是亲手杀了自己师傅,再也没有了回头路,现在的他既不想自己死,也不想宫家就此断绝。
宁在一思进,莫在一思停;这是他此生格言。
因此,他首先封死了庞观的出手机会,后来又以武林规矩限制宫二的出手,以此避免师兄妹自相残杀。
但他没想到,宫二竟然如此决绝,为了能有立场光明正大的为父报仇,拿回宫家的东西,她竟然选择了奉道!
武学,不只有眼前路,还有身后身啊!这个固执的女人已经没想过后半辈子了。
她这是要把自己逼上绝路,同时,也把马三儿逼上了绝路!
…
大年三十儿晚上,又是大雪。
火车站里,宫二和老姜围着火炉,等了一整个下午,如今天色已暗。
“老姜,你说杀个人难吗?”宫二突然开口问道。
“姑爷希望你平安,姑娘,为了马三儿,犯得着吗?”老姜继续说道。
“我都知道,可…宫家还有人!”宫二搓着手,哈着气。
老姜听见这话,张了张嘴,他知道姑娘的性子,说了也是白说,只是对不住姑爷了。
“道是人走出来的,见或不见,等或不等?”老姜问道。
“今天是大年夜,他一定会来,必须等”宫二肯定道。
老姜点头起身:“好…那就等!”
旁边的猴儿跳到了他的肩头,老姜迈步跨刀走到月台头前,看着远处的铁轨。
晚上,候车室来了一拨人,又走了一拨人,闹市般的喧嚣,阴沉的气氛。
旁边等着火车的青年人抽着烟,画着浓妆的女人烤着火,长椅上抱着女人的日本军人,月台上等着火车来的掌灯人…
行人来来去去,宫二静守不动。雪花呼啸着吹进来,犹如去年在这里会见东北的老一辈一样。
黑色的大衣上浅浅的一层雪花,炉子里的火仿佛没有温度,宫二心里冷,手也冷,一坐两个小时,就等着下一班火车。
等着那个人!
…
与此同时,百汇园后院,庞观抽着从灯叔手里要来的好烟,哈着冷气,看着北方。
他知道,那女人今天就要动手了,只是,他却连观战都做不到。
十一点多,火车晚点,但最后一班车终究还是来了。
今天是大年夜,马三终究是要回来的,带着自己的一票徒弟,下了火车。
老姜第一时间站起,听见火车的呜呜声,宫二连身上的雪花都没有抖落,径直走了出去。
马三刚下火车,就见到老姜拦在路口。
老姜肩上站着猴儿,将大衣掀开,露出鹿皮刀鞘。
双方剑拔虏张。
“今天是我家姑娘和马三的事儿,旁人不得插手”老姜寒声说道。
马三却是嘴角不屑:“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耍猴戏,打!”。
听见自家师傅的命令,徒弟们当即挥拳上去,不管其他,就是一起上。
老姜一步迈出,瞬间拔刀,灰毛猴子有些灵智,当即顺势跳到了火车上,刀光闪过,刀锋与冬日的冷风相撕,发出嘶嘶的响声。
老姜连续出刀,矮身,蹲步,回身,短刀在他手中如指臂使,环绕周身。
一步,一人,再一步,三人,但见刀锋只割裂这群徒弟的棉袍,棉花顺着刀锋,被带了出来,却没伤到丝毫肌肤。
对刀的把控,老姜已经秒到豪巅!
五步过后,马三徒弟惊恐的发现,前胸居然全被割开,能见到内里的皮肉,冷风吹进,却连个刀痕都没有,他们知道,自己从死亡边上走了一道。
当即不敢再有所行动。
老姜打发了喽啰,也不停步,他知道自己打不过马三,但先行消耗马三的气力也好。
想到如此,他没有停步,挥刀向着马三砍去。
马三同样不敢大意,刽子手的刀,也没哪个人敢放松警惕。
形意架势摆好,左闪过一刀,躬身出掌,击打老姜小腹。
马三出手极快,但老姜也不是好相与的,半途转刀,用刀背将马三手臂格出,继而快刀上撩。
马三同时翻身,脚下提力,半空翻转,左手呈鹰爪状,撕裂了老姜右肋的棉袍,也躲过了这一刀。
老姜不闻不问,再次斜劈。
刀乃手足之延伸,且刀锋险急,马三仗着形意功夫深,才能如此游刃有余。
两人交手四五招,老姜并未给他太大的压力。
只见马三寻到老姜横切的力尽之时,低头躲过,右手直拍对方胸口。
来不及回首的老姜只得用刀面相挡,可这一掌是马三劲力迸发的一掌,老姜尽管挡住,但也被这巨力拍飞。
可就在老姜飞退的中途,一只纤细的手掌按在了老姜的后辈,将他扶住。
老姜知道自己不是马三的对手,但十招不到就被打退,也是不甘心,恨恨的看着马三。
宫二将老姜拨到身后,直面马三。
马三见到宫二,脸色瞬间难看,宫二见到昔日的师兄,却是双眼泛红,宫宝森就是直接死在对方的手里。
马三冷哼:“呵~比追债的还狠,年三十儿都不让我过”。
宫二见此,眼神变得坚定:“饺子就在锅里,怕你是吃不上了”。
“怎么?庞任之不敢来?”马三没见到庞观,心下倒是松了口气。
“还不是你的手段?”宫二讥讽道:“再说了,他要真来了,你怕是不敢见吧。”
听到这话,马三心中愤恨,那是他心中最大的耻辱。
“我再三让着你,无非是想给你们宫家留人留面儿,别不知进退!”马三压着牙说道。
“该吃的饭要吃,该说的话要说,该办的事,天打雷劈也得办!宫家的东西,你今天,必须还!”宫二早已下定决心,自己宫家的事,自己爹的仇,当由她这个女儿自己来报。
马三慢慢摊开双手:“好!东西就在我身上,你想要,自己来拿!”
这句话说完,代表对决正式开始。
老姜和马三的徒弟全都散开,给他们腾出了地方。
但见两人相隔六米,眼神交锋,月台上一层厚厚的白雪。
宫二八卦青龙探手,马三形意高马探手。
交锋就在下一刻。
见到这里的情形,火车上的行人全都瞩目,这可是难得一见的高手对决,不是街边的杂耍,平常人哪能见得到。
相持半刻,两人竟然同时出手,八卦掌一掰一扣,形意直冲直进,六米距离,不过眨眼之间。
宫二单刀拂面,马三横拳出手,都是以快打快。
都没有留手,手臂与手臂相交,拳掌与拳掌相抗,一人婉转游龙,一人单刀直入,打的难分难解。
二十手过去,依然难分伯仲,局势焦灼。
两人竟然相差仿佛,乃是彻彻底底的同一水平的高手。
但下一刻!
只见马三一个钻拳,突进宫二的双手,打进中线,一拳打在宫二胸口。
宫二虽是受伤,但仅退一步,不依不饶,再次上前,单换掌,趁着马三这一招用尽,劈在马三胸膛。
两人一沾既分,各自后退三步,平稳气血。
冷风刮的急,呼吸更加不平稳,这是互有胜负。
武者交手,特别是这种生死较量,比的不光是功夫,还有意志,这时容不得心中怯意。
两人再次上前交手,经过先前的二十多招,双方都知道彼此不过伯仲之间,不下狠手,不出绝招,绝难取胜。
因此,第二轮的交手,更加凶险,宫二单换掌双换掌连续切换,手掌更是犹如真刀真锋,杀意凛然。
马三炮锤凶猛,崩拳劲大,招招全力出击。
形意一贯走的是直进直出的打法,一旦用出杀招,那是犹如战场猛将,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一旦挨着碰着,就是内脏破碎的重伤。
宫二八卦走的是柔的路子,云龙献爪,拨云见日,以柔克刚。
打到急处,招式用尽,再不管其他,连防守都不管,两人你打我胸口,我击你小腹,互拼一记,再次双双后退。
这一下,是真的都受了重伤,外表看不出来,其实腹脏都受到了震荡,气息早已紊乱,行动慢上三分。
都是宗师之境,拳脚威力不凡,打在柱子上,铁皮崩开,拍在座椅上,螺钉松裂。
脚下戳脚,趟泥过步,积雪纷飞。
就在这时,火车慢慢开动了。
宫二一手按下马三双臂,左手硬拂马三下颚,马三仰头躲过,后翻身退开。
但他双拳在胸,蹲身起伏,弹射上前,双手拨开宫二双刀,小腿发力,有膝前顶。
正是重伤宫宝森的绝招!
宫二猝不及防,一膝顶实,但她强忍着剧痛,侧身弓步,一掌拍在马三小腹。
不管腹中剧痛,再次上前,两人交缠在一起。
手掌刚压下,立马又不得不回挡,再单刀直切脖颈,后手又不得不侧身闪开。
终于,宫二一手拨开马三双手,左手按在马三额头,没办法发力,直接将马三往行走的火车上按去。
情急之下,马三脚下一转,反手拿住宫二左手,顺势转身,又将宫二推向火车。
此时火车已然提速,宫二的脑袋距离火车不过十公分,情形万分危机,老姜甚至都要忍不住拔刀。
就在这时,宫二身若游龙,抽手下身,从马三腋下钻出,同时反身神龙摆尾,手掌反拍。
马三挡住,继而下压,正要再次膝顶。
可宫二吃一堑长一智,立马躬身收腹,掌心外翻,由内而外,向上托起。
正是宫二的绝技,叶底藏花!
马三惊诧莫名,但此时他已双脚离地,来不及回手。
宫二双掌相合,作莲花托起之状,上托马三下颚,又是老爷子的绝活,老猿挂印,也叫白猿献桃。
这一下马三没能躲过,被这双掌一托,整个人向后飞去。
可身后是高速的火车。
嘭!
马三的头撞在了火车的玻璃上!
火车的力量何其之大,马三反弹回来,噗通一声,趴在雪地里,难以起身,这一下,大脑已然遭受重创,可说是一身功夫尽毁!
老姜见此,连忙跑上来,大声喊道:“马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