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于渊自认自己的提议完美到无可挑剔,然而玉青时看起来显然是不太愿意领情。
以身相许四个字刚刚出口,他屁股底下的小凳子就被玉青时狠狠地踹了一脚。
那么大个身板,勉强缩在小凳子上就已经很为难人了。
猝不及防被玉青时踹了一脚,凳子失了平衡,再加上宣于渊无意阻拦抵挡,眨眼间咣当一声,人就直挺挺地摔到了地上。
头顶逐渐笼罩而来的暗沉天色很好地掩盖住了玉青时脸上的不自然,倒在地上的宣于渊还没爬起来,她就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哼拔腿扬长而去。
站在灶台边上的春草和秦老太没听见这两人的对话,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看地上翻骨碌爬起来的宣于渊,扭头看看面色不太好的玉青时,两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茫然。
宣于渊在地上滚了一圈却一点儿都看不出生气,怎么都化不开的笑几乎从眼底满溢得到处都是。
他不怎么讲究地撑着地站起来,笑声哈哈不断。
“迟迟!”
“我说的是真的!”
“你要不考虑一下?”
玉青时面无表情地横他一眼,声音比面色更冷几分。
“滚。”
“哈哈哈!”
秦老太原本还有几分担心,可看清玉青时勾起弧度的唇角,愣了片刻噗嗤笑出了声。
“于渊,好端端的你又招惹她做什么?”
“非得在地上滚一圈才高兴是吗?”
宣于渊大咧咧地嗐了一声,像是不满似的,啧啧道:“老太太,您就算是心疼自家孙女儿也不能这么拉偏架啊。”
“我说的字字发自肺腑,没一个字是虚的假的,这怎么能说是招惹呢?”
“要我说,这就是……”
“你到底是要吃饭,还是要继续叭叭?”
玉青时警告意味十足地把手里的碗放在桌上,砰的一声闷响及时打断了宣于渊的胡说八道,凉丝丝地说:“还是说你只要嘴巴叨叨够了,就不必吃饭了?”
“别别别。”
宣于渊没什么原则立马举手认输,忙不迭地跑过去帮着摆碗摆筷,动作倒是没比谁慢,只是眼角眉梢挂着的都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不服气。
玉青时意味不明地扫了他一眼没说话,脸绷得比什么时候都紧,可眼里的光却无半分尖锐的冰冷,瞧着也不像是真的在生气。
宣于渊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扑哧乐了一声赶在玉青时炸毛之前低头把脸埋进了饭碗里。
秦老太左看看宣于渊,右看看玉青时,心中倍觉满意,乐得晚饭都比平时多吃了半碗。
吃过饭,玉青时撵小鸡似的把春草撵进屋去歇着,自己收拾了准备洗碗。
也不用她出声,宣于渊自发自觉地拎了快干净的抹布,站在她身边把洗干净的碗接过去擦干放在竹筐里放好。
两人一递一接,全程没说一句多余的话,空气里洋溢着却都是说不出的轻松和谐。
玉青时用抹布把手上的水珠擦去,回头看清宣于渊身上的衣裳,顿了顿语气很自然。
“这衣裳怎么还穿着?”
宣于渊闻言唇边笑意加深,双手撑在灶台上朝着玉青时的方向凑了凑,笑道:“你做的,我自然是走到哪儿要穿到哪儿,不然岂不是辜负了迟迟姑娘的心意?”
这话看似正经,可听起来却字字都不是那么个味儿。
就像是心头看不见的一根弦被人轻轻地拨弄了一下,连带着四肢百骸都在发颤的同时,心头也无缘无故地翻涌出一股难以捉摸的缥缈之感。
玉青时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慌乱,甚至暗暗懊恼自己为何要多嘴一问。
赶在宣于渊开口让自己陷入更难堪的境地之前,她不动声色地侧身退了一步避开宣于渊过分灼热的目光,无视宣于渊的不解转身进屋,随即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朝着宣于渊的怀里砸了过去。
宣于渊捧着个荷包懵了懵,意外道:“这是什么?”
“你的银子。”
玉青时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淡淡地说:“一个子儿没动你的,物归原主。”
宣于渊活了小二十年头一次捧着银子还不太高兴,绞着剑眉不满道:“给你了就是让你花的,你还给我作甚?”
“怎么,银子拿着还嫌烫手?”
他问得理直气壮,好像玉青时没把这银子花了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
玉青时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没接话,转身就准备进屋。
宣于渊不知想到什么哎哎哎地叫了几声,没纠结银子的事儿,用手指隔空冲着玉青时点了点,示意她站着别动,撒腿跑进自己的小侧屋,不一会儿就抱着一个小小的布包朝着玉青时奔了过来。
他不由分说地把布包往玉青时的怀里一塞,暗暗磨牙。
“银子你瞧不上,这个总该要收下了吧。”
玉青时低头看着怀里多出来的布包,眉梢微挑。
“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玉青时将信将疑地打开布包,看清里头装着的一把木簪,眼里闪过一丝捕捉不到的恍惚。
宣于渊抓着她的手把布包重新合拢,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笑着说:“这都没花钱,你总该愿意收了?”
“没花钱?”
“那你上哪儿弄的?”
他抬起手在自己的胸口点了点,笑得一脸骄傲。
“我自己做的。”
他说罢强行掰着玉青时的肩把她转了个方向,对准屋内推了一小步,说:“我在路上闲着无事自己雕了磨的,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但是你戴上肯定好看。”
说完他又像是觉得哪儿不太对,停顿一瞬认真补充:“不过你好看是天生的,跟戴什么没关系。”
“这簪子到你手里,是簪子的福气。”
玉青时被他推搡着往前走了几步,在门被他拉回去之前忍不住转头,饱含微妙的视线从他那张剑眉星目相当俊美的脸上轻轻滑过,唇角噙出一抹相当玩味的浅笑。
宣于渊被她看得心头打鼓,悄悄咽了咽口水,抻长了脖子小声说:“你盯着我看什么?”
玉青时抓起一枚流云芙蓉花样式的簪子在手中把玩,默了默,突然道:“你这样的人,应该很讨姑娘家的喜欢吧?”
宣于渊眉心蹙出三道横纹,茫然道:“什么意思?”
玉青时唇角微扬,面上笑意更深了几分,眼里泛着的却是幽幽的冷光。
她轻飘飘地说:“这么会哄姑娘家开心,红颜知己定是不少咯?”
宣于渊……
红颜知己是什么,他真的不知道。
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但凡有个想往他跟前蹭的,不论男女都会被他挥出去二里地。
他哪儿来的红颜?
哪儿来的知己?
面对玉青时满是戏谑的眼神,宣于渊的表情空白无辜得相当正直。
他木着脸说:“没有。”
玉青时好笑:“是么?”
“不然你以为呢?”
宣于渊毫无征兆的突然炸毛,胡乱把玉青时往门内一推匆匆把门拉回去关好。
气急败坏的嗓音顺着门缝传了进去,不轻不重地砸到了玉青时的耳边之上。
“我今儿以身相许都被人拒了!”
“哪儿来的红颜知己!”
“玉青时你要是再胡说污蔑我的清白,明天我就不去帮你下地插秧了!”
玉青时转过背靠在门板上,抬头看着从窗缝中渗入的散碎月光,用尽全身之力压下上扬的嘴角,闷声说:“那明天去地里的时候叫不叫你?”
门外静默持续了好一会儿,突然传入宣于渊掷地有声的回答。
“不用你叫。”
“我自己去!”
他傲气十足地嗷完拔腿就走,生怕玉青时再说什么自己接不上的话,脚步匆匆甚至还带着几分凌乱。
蹬蹬蹬的,存在感足到让人难以忽略。
玉青时听着脚步声远去,低头看着怀里的精致的木簪,低到听不清的笑声从抿紧的唇齿中无声溢出。
随着和缓的夜中清风,缓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