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玉青时迷迷糊糊地听到一阵水声哗啦的动静,不太清醒地揉着眼睛爬起来,推开门就正好看到宣于渊拎着水桶往水缸里倒水。
她看着地上装满了水的水桶,不自觉地愣了一下。
宣于渊把手里空了的水桶放在地上,转头对着他龇牙露出个明晃晃的笑:“醒了?”
晨光正好,碎金似的光细细碎碎地撞入宣于渊的眼中,透出的光亮晃得让玉青时脑中一片空白。
除了眼前的那张脸,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见她愣着不言,宣于渊眼中笑色顿浓。
“迟迟?”
玉青时掩饰似的揉了揉眼睛,含糊出声:“唔。”
“你起这么早?”
宣于渊好笑地指了指天上的鸭蛋黄似的太阳,勾唇打趣:“迟迟姑娘,这时辰可算不得早了。”
他利索地把另外一桶水倒到水缸里,抓起两个空水桶对着装了清水的木盆抬了抬下巴,说:“你先洗脸收拾收拾,我再去弄两桶水回来。”
“一会儿我就和你去地里。”
他说完一手拎着一个水桶就走了出去,脚步声也逐渐传远。
玉青时靠在门框上视线左右转了一圈,心里突然蹿起一股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怪异。
这人之前虽也是在家里借住,虽然也时常搭手帮忙,可明显能感觉出他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随时会走的客人。
他自行划出了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明确地把自己游离在秦家村之外,是一个绝对的过客。
可瞧着今日这动静,却一点儿也没把自己当客人,俨然就是一副主人家的姿态。
这是几个意思?
玉青时素来机敏的脑子一时犯起了糊,呐呐半晌才心不在焉地走过去准备洗脸。
出人意料的是,木盆里装着的水竟然是温的。
玉青时手泡在木盆里,无意识地转头看向灶台的方向,看到火灶中跳跃的火苗,莫名有些恍惚。
“姐姐?”
春草从后院抱着一把还带着水珠的小青菜走过来,手里的青菜还没放下就说:“锅里熬着粥呢,一会儿就能吃饭了。”
她的脑门上还缠着雪白的纱布,抱着青菜的手指上也满是昨日留下的淤青破损,就连走路的姿态都不太自然,可就算是这样,干活儿时手脚依旧透着一股利索劲儿,与好手好脚的比起来大约也不差什么。
等她把怀里抱着的东西放下,玉青时就皱眉说:“不是说让你好好休息吗?”
“你这么早去菜园子里折腾什么?”
她的语气算不得多好,春草听了却浑不在意地嘿嘿笑。
“我早就没事儿了。”
说完像是怕玉青时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她眉梢扬起一抹得意,抓起一颗水灵灵的小青菜说:“姐姐你看,这个是不是不错?”
“奶奶昨日说想吃青菜焖饭,我赶着早上去摘些好的回来,一会儿午饭的时候就能吃上了。”
玉青时不动声色地把目光收回来,低头用手捧水在脸上糊了一把,用力抹去脸上的水珠,淡声说:“大夫说了你额头上破了的地方要好生养着,伤好之前就在家里待着,别出去乱跑。”
春草听了顿了顿,迟疑道:“可是这几日赶着就要插秧了,我……”
“你不去这活儿也能干完。”
玉青时粗暴地打断她的话,随手扯了块搭在晾衣绳上的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说:“再说还有于渊呢。”
“有他帮忙,地里的活儿耽误不了。”
春草听到于渊二字,蹲在地上支吾片刻,然后忍不住小声问:“姐姐,那个于渊哥哥,到底是什么人啊?”
“他以后就都住在咱家了吗?”
春草不见得能看得懂太多更深的东西,可也许是过往经历的人和物都过分复杂的缘故,她骨子里就藏着一种小动物的本能。
这种本能让她能从直觉上察觉出人的深浅。
而那个什么时候就笑眯眯的于渊,初见第一眼的时候,就给她一种极为危险的感觉。
也让她下意识地竖起了背上无形的尖刺。
她有些紧张地看着玉青时不敢错眼,像是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
玉青时听到她的话奇异地默了默,少顷才不咸不淡地说:“他说他是个走镖的镖师。”
春草敏锐地绷紧了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唇,狐疑道:“他说他是?”
这么说可能不是?
玉青时没理会她话外的深意,含糊道:“反正不是什么恶人,你往后见了跟元宝一般,直接叫哥哥就行。”
听出玉青时不想多谈的意思,春草了然地哦了一声,打了水蹲在地上,利索地开始洗菜。
“那你们去地里干活儿,我就在家里做饭。”
“这样等你们回来的时候就有热饭热菜吃了。”
玉青时有心想说不用,可自知这话说了也没用,索性也就懒得多言。
她把木盆里的水倒了,走过去掀起锅盖用勺子搅了搅锅里熬得浓稠的米粥,状似不经意地说:“这粥是你熬的?”
米粒软烂,米香浓稠。
想熬出这种效果,没有半个时辰根本就不可能。
春草起这么早?
春草把去了黄叶的青菜整整齐齐地摆在筛子上,摇头说:“不是。”
“我起来的时候,于渊哥哥已经在烧火了,他先把烧好的水倒在了盆里,淘米下锅煮好了才去拎水的。”
玉青时盯着勺子上一粒看不出形状的米陷入沉默。
春草小心翼翼地侧头看了一眼,默默地闭上了嘴。
一片沉默间,被提到的宣于渊拎着两桶满满当当的水走了进来。
玉青时每日去担水,挑着扁担水桶还不能装得太满,否则定会泼泼洒洒地洒一路,走得格外艰难。
可这人一手拎个装满了水的大水桶,走得稳稳当当的,还不见有半点泼洒出来的迹象。
就像是空着手走了一路似的,轻松得让人眼红。
他没注意到玉青时略微泛着一丝酸意的眼神,径直走过去把水倒入水缸存好,转头突然对着玉青时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你看我做什么?”
玉青时面无表情地呵了一声,拿起碗开始舀粥:“谁看你?”
“你啊。”
宣于渊手掌胡乱在衣摆上搓了搓,得寸进尺地往前迈了几步,凑在玉青时的跟前微微俯身,从下往上仰着脖子盯着玉青时的脸,笑道:“你刚刚就是在看我,对吧?”
“嘿,迟迟姑娘,我问你话呢。”
“你刚刚那么看着我做什么?”
因角度的问题,玉青时不得不垂下眼帘看他。
可一低头,就直直地撞入了那双仿佛能把人溺死在其中的眸色当中,甚至连呼吸都不受控制地微微一窒。
玉青时极力忽略心头翻涌起的一丝异样,脸上浮现出习以为常的嫌弃和冷漠,在凑过来的肩膀上推了一下,没好气道:“少自作多情,没看你。”
宣于渊啧了一声还没接话,就听到玉青时冷冷地说:“以为自己多好看吗?我闲着没事儿看你做什么?”
她说完端着装了粥的碗绕开挡路的宣于渊就走了。
宣于渊驻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忍不住蹦过去对着水面清澈的水缸对了对眼,满腹狐疑:“我难道不好看吗?”
玉青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