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枝带着狐疑躬身退下,不一会儿就拿来了一件薄薄的披风给玉青霜搭在了肩上。
玉青霜揪着披风上的流苏纠结得不成样子,正心乱如麻时,外院的人来报,说定北侯带着玉青时回来了。
一听这话侯夫人和坐立难安的玉青霜都站了起来。
侯夫人紧张地说:“可进门了?”
“除了侯爷和大小姐,可还来了旁人?”
“回夫人的话,侯爷和大小姐是单独回来的,并无旁人,眼下已经入二门了。”
“好好好。”
侯夫人捏着帕子原地转了一圈,说:“派人去松柏院传话,告诉老夫人就说侯爷和大小姐回来了。”
“是。”
得了侯夫人示下的人连忙跑着去传话。
玉青时也跟着定北侯入了内院的大门。
入了内院大门,就再无外人。
定北侯不着急入内,挥手示意身后跟着的人退下,随手指了个方向,说:“你月余未回家,今日难得空闲,陪为父走走?”
不久前府上刚接了圣旨,这会儿侯夫人和老夫人肯定都着急打听是什么情况。
可定北侯却不着急去见这两人,在沉默了一路后终于对玉青时说了第一句话。
玉青时知道他想说的话已经压了很久,顿了下就笑着点头。
“好。”
侯夫人爱侍弄花草,不似别的高门大户夫人独爱梅兰,不管是什么样的花草都爱,也喜欢自己折腾。
故而侯府内院的前后院被打整得极其漂亮,冬有红梅夏有荷,春绽桃李秋放菊。
如今正值夏初时节,被护养得极精细的各色牡丹在花丛中肆意伸展而开,绚烂之色混杂一片。
虽比不上皇宫之中被匠人精心打点的精致,却少了几分刻板的匠气,入眼自成一景,无声的热闹自眼底流入心口,莫名让人感觉到了一股难以言描的沉静。
定北侯走在前,玉青时紧随其后,走了一截以后四周再无他人,定北侯突然说:“迟迟,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三皇子的?”
宣于渊和玉青时自有一种难言的默契,对于过往相识之事,自打回了汴京后就都闭口不言。
秦家老少虽是不见得能领会其中的厉害,可哪怕是不清楚轻重,却也事事以玉青时为先,生怕有人知道了会说不好听的,始终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过在秦家村的事儿。
可发生过的事儿一定会留下痕迹。
定北侯自起了疑心之后,就设法派人去秦家村寸寸摸查,自然也打听到了之前一些不曾留意的细节,心里其实也早已有了不清晰的猜测。
他只不过是不太愿意相信,还是想听玉青时自己说一句罢了。
玉青时听到这话心念微转,低下头近乎无声地笑了笑,慢慢地说:“在秦家村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我养母刚过世没多久,他不知为何顺水漂到了村口上游,原本怕惹麻烦是不想救的,可秦家奶奶说见死不救不合适,就趁夜深把人捞起来带回了家。”
救人的时候没多想,只一心想着能早点把这个来历不明的人送走。
可谁知宣于渊的脸皮奇厚,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在那个不起眼的农家小院中留了下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遮遮掩掩的也没必要。
玉青时用力掐住掌心缓缓吸气,轻轻地说:“起先我不知道他的身份,只当他是意外到的秦家村,他没多说我也就懒得多问,他在家里住了一段时日,也……”
“帮了我很多忙。”
“如此说来,你是在后头才知道他的身份的?”
玉青时轻轻点头,说:“对。”
“那他是从什么时候发现你的来历的?”
玉青时略带迟疑地想了想,不是很确定地说:“大概是在他想给我送个礼,结果却误打误撞把我当了的玉佩赎回来,结果再送到我手上的时候开始起疑心的吧。”
更大的纰漏应该是那令人猜不透的用毒手法,以及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细节。
只是这样的细节就没必要细说了。
多说多错,定北侯已经很生气了,实在是没必要再刺激他了。
玉青时的善解人意并未让定北侯感到丝毫的舒心,甚至还更为糟心了些。
他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都难得浮现出些许懊恼,在斟酌了许久之后才说:“在查到秦家村之前,徐家的人给我送了消息,说是已经找到你了,我一度也信了。”
“可在徐家把找到的人送回汴京之前,我收到了一个神秘人送来的消息,提示我徐家手中的人有问题,指明了秦家村的方向让我详查,我这才顺着那人给出的线索查到了向林镇。”
准确地说,前后给定北侯送了消息的人有两个。
一个是早一步找到玉青时的欧阳华。
另一个的动作比欧阳华更快更隐蔽,过了这么久,定北侯也未能查出那人的来历。
如今想来,那人极有可能就是宣于渊。
玉青时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微怔一瞬失笑道:“这事儿我确实不知。”
她那会儿一心想着躲得远远的,也不想再涉汴京沾染这一滩搅和不开的浑水,恨不得把自己存在过的所有痕迹都抹个一干二净。
要是让她知道宣于渊背地里的小动作,估计只会伺机跑得更远。
定北侯心里清楚这时候玉青时没必要说谎,默了片刻还是说:“迟迟,三皇子此人自年幼离京后,久不在汴京,多年也不曾露面,无人清楚其脾性,也无从猜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可他到底是先皇后膝下唯一的嫡子,又是皇上的心爱之子,当年要是没出那样的事儿,如今的太子之位大约也是他的。”
玉青时没想到定北侯会跟自己说这些,微怔之下不知该如何接话。
可定北侯却像是不在意她是否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若是论起出身,三皇子当属诸皇子中最是尊贵的一个。”
“生母为皇上大开正门迎娶的原配,先皇后的外家又是手握兵权的北将营兵马大元帅,虽说碍于前尘之事封王的时候比别的皇子晚了多年,可只要有于家在,他在诸皇子中的影响力就比任何人都大。”
定北侯说着意味深长地说看向玉青时,字字极轻地说:“他年幼时养在中宫,得皇上亲自教导,先皇后离世后颇遇坎坷,不得已被送出宫休养,自入北将营,师从兵马大元帅于御峰。”
“过去的十多年间于御峰有意模糊他的存在,刻意抹去了许多痕迹,可是据我所知,三皇子在于御峰门下时,并不以皇子的身份自居,而是化名为于渊,靠着自己的一拳一脚在北将营中生生打拼出了自己的出路。”
“在被召回汴京之前,他在北将营中就已经是威名足以威慑外域之敌的副将了。”
宣于渊的年岁在汴京中不算是小。
可在悍将层出不穷的北将营中,以他如今的年岁能靠着真本事当上副将,这已经足以称得上是一句凤毛麟角。
但凡他没有皇子的身份阻碍在前,光是看他的这份儿能耐,同在领军的定北侯说不定都会动心思,想把这样的好苗子弄到自己的手底下来好生培养。
可他是皇子。
定北侯目光定定地看着默然不语的玉青时,沉默良久轻轻一叹,低声说:“为父今日与你说这些,没有多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三皇子此人心气本事一样不弱,又有那样让人忌惮的倚仗在身后,他不可能对那至高之位无半点想法。”
“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他早猜到了你的来历,联想到你的身后或许是定北侯府手中的兵权,他对你的好说不定就会有别的所图,哪怕是如今赐婚的圣旨已下,你也不可大意轻信,因为……”
“我是当父亲的,事涉我的孩子,我不得不多想几分,也不得不阴暗一些,也必须要提醒你保护好自己。”
如果宣于渊是为了定北侯府的兵权而来,那他从头到尾的所为都值得怀疑。
只要玉青时说一句自己不愿意,哪怕是当场扭头去违抗圣旨,辞官就此归于乡间定北侯也无所不应。
可玉青时在想了许久后却笑着摇头。
她在定北侯意外的目光中说:“爹,他不是这样的人。”
“我知道您的意思,可如果可能会给我带来风险的人是他的话,我其实不介意冒险。”
她不想被卷入任何麻烦当中。
也无所谓去争去夺什么权势尊贵。
可如果站在河对岸在等她的人是宣于渊的话,她就丝毫不在意如何渡过这条足以溺死人的河。
因为……
在等她的人是宣于渊啊。
有那人在等,她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