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萧元一突然兀自大笑,捧着腹,上气不接下气道“容玄,我没听错吧?他······刚才说什么军?”
容玄瞥了一眼王锦晨,作揖道“王爷,王大人说的是‘虎豹军’!”
“‘虎豹军’?王锦晨你是不是在做梦?”萧元一唇边泛起丝丝嘲讽。
容玄转身,眼角微微上挑,朱唇轻抿,似笑非笑道“王大人,十年前谢铿将军麾下的‘虎豹军’在与南渊一战中,全军覆没。这可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您不会不知道吧?”
王锦晨冷眼瞧着将自己当傻瓜看的主仆二人,轻轻勾起嘴角,“据下官所知,王爷中箭后,被翰跶铁骑团团包围,若不是近五百人的‘虎豹军’黑甲战士突然出现,又怎能反败为胜?”
歪歪斜斜半躺着的萧元一敛去笑容,招呼容玄将自己正经端坐。
他清冷的目光在王锦晨身上转来转去,忽而定住,冷笑挖苦道“你带援兵来得迟,可战况却说得有板有眼,似乎身临其境?”
经萧元一一说,众将领恍然大悟,意味出他话中所指。
“对啊!王大人身在百里之外的主城,战场上如何,怎会如此清楚?”心直口快的武将军又率先跳出来。
一将接话道“莫非王大人有千里眼?”
“不能,王大人若是有千里眼,不早就带着援兵赶来了吗?”另一将眼珠骨碌一转,拉长音道“除非······”
“除非什么?快说!”
“除非他贪生怕死,不敢来救!”
“哈哈······哈哈······”
众将哄堂大笑。
容玄暗暗向萧元一伸出大拇指,没想到平日不善言辞的武将,揶揄嘲笑起人来也是一套又一套。
王锦晨自知上了萧元一的套,心中懊恼,可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下官也是听太后娘娘的特使所言!“
“特使?”
众将领面面相觑。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大盛朝的太后娘娘年逾五十,仍壮心未与年俱老。
就算当今圣上,她的亲生儿子已亲政十年,却依旧把持朝政不肯放手。
皇上也是个软弱可欺,唯唯诺诺的人,朝堂上不敢忤逆亲手将自己扶上皇位的丞相温宰渊。
若不是太后娘娘坐镇,互相制衡,大盛朝的朝廷早就成了温宰渊的一言堂,而当今圣上也会成为被他挟持的傀儡。
太后娘娘没有强大的外戚帮扶,完全是靠着一己之力在先景帝的后宫杀出一条血路,与温宰渊结盟才将自己这位并不得景帝宠爱的皇长子推上皇位。
可见她手腕高明,心思缜密,更不会是心慈手软之人。
太后娘娘的特使,说白了就是潜伏在大盛各地的密探,暗中探查各种她所感兴趣的信息,令这位大盛最优权势的女子坐在深宫内苑之中,就能耳眼通天!
王锦晨见众人沉默,面上得意却转瞬即逝,冲着房外喊道“进来吧!”
话音落下,一位扔在人堆里你绝不会看第二眼的男子走进房中,俯身施礼,“见过豫王殿下,各位将军!”
“特使大人,你对本官说,‘虎豹军’出现在与翰跶族的战斗中,可是亲眼所见?”王锦晨问道。
太后特使言辞肯定道“当时在下扮作兵士站与城墙之上,看得是真真切切!”
众将领瞅着眼前男子,脚底生寒,终是明白为何方正源总提醒他们小心言辞,探子还真是无处不在。
“看得真切,也不一定是真的!”萧元一撇撇嘴道。
王锦晨饶有兴趣的望向萧元一,想他还能有何说辞,“豫王殿下是何意?”
“本王的意思是,他······在撒谎!”萧元一淡淡道。
太后特使冷笑,“豫王殿下,众目睽睽,五百个大活人,您是掩不住的!”
“本王是得罪过特使?”萧元一故作困扰的扶住前额,委屈道“让你如此编排本王。突然给本王扣上个豢养军队的帽子,还真是让人惶恐不已!”
“特使大人!”容玄向他作揖,后微微一笑,“王爷每年的俸禄只有区区五百两白银,如何能养得起五百人的军队?”
王锦晨算是看明白了,萧元一是打定主意死不承认。可就如特使所说,众目睽睽,他就不相信其他人能不说实话?
“方大人,您当时也在城楼之上,总不会没看见吧?”特使盯着方正源道。
众人目光霎时都集中到方正源身上,揣测他将如何作答
方正源面色平静,一笑道“下官或许与特使站得并不是同一个城楼,并未见到什么黑甲战士!”
“你撒谎!”特使气急败坏,眼神狠戾的扫视一圈,道“其他人呢?可要想好了再说!”
众将早就看不惯趾高气扬的太后特使,见方正源表态站在萧元一一方,他们肯定也要保下这位同生共死过的战友。
于是众将领难得默契地异口同声道“未将也未曾见过‘虎豹军’!“
“你们······你们······”
太后特使被气得浑身打哆嗦,连话都说不全乎,众将皆是幸灾乐祸的掩嘴偷笑。
萧元一眼底寒凉,唇畔笑中含着嘲讽,“众人都说未见‘虎豹军’,太后的特使却说见过?王大人,您说到底是谁在撒谎?”
众所周知,萧元一是太后娘娘恨得牙痒痒的人。
先帝驾崩,若不是太后先下手为强,如今坐在皇位上的必然是萧元一。
坊间传闻,当年大盛与南渊一战,虎豹军并未全军覆没,而是有数百人逃出生天。只不过再未返回京城,消失在大盛境内。
朝堂中人都认定他们去了漳州,所以才会有豫王爷豢养军队的传闻。
多年来,太后与温宰渊都在追查这五百名以一敌百的“虎豹军”,能将他们纳入囊中,便多一个制约对方的筹码。
特使潜伏在漳州,最重要的任务必然是为太后找到“虎豹军”,他万不敢在这件事上信口开河。
太后特使,身份特殊,他又亲眼所见,所言本不应有人质疑。
再借犒赏将士之名,威逼利诱,逼豫王爷承认“虎豹军”的存在。只不过,他低估萧元一在生死之战中,迅速建立起的威望。
没想到范县大营的众将士,甘冒欺君之罪,也要合力保下萧元一。
王锦晨很聪明,他知道众口烁金,就凭特使一家之言,再纠缠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但太后娘娘的特使,又怎是他能得罪的,思前想后决定保持中立。
王锦晨向萧元一谦逊行礼,道“下官并未在现场,实在不好妄下言论!”
“既然各位不承认,那在下就据实禀告太后娘娘,各位欺上瞒下,包庇豫王豢养军队!”特使面色阴沉道,他明显是在以营中将士的安危,来威胁萧元一。
屋内霎时静谧无声,压抑的气息迅速蔓延。
“各位大人!”一个温吞清冽的声音突然在房中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原是顾璟!
面对诸位大人与将军疑惑地目光,他淡定自若,语气都没有一丝起伏,“在下也可证明,范县从未出现过‘虎豹军’!”
“啧!”特使嗤笑一声,满脸不屑,“你?一个小小的郎中,凭什么证明?”
萧元一盘腿坐起,手肘放在膝盖上,托起歪着的脑袋,深深望了一眼顾璟。又将视线转到容玄脸上,向他无声探询。
容玄向他挑眉撇嘴,竖了竖肩,表明自己也不知情。
顾璟对于特使的质疑,并不在意,微笑道“在下顾璟,建安十年状元,曾任翰林院学士,祖父是当朝太师顾冠霖!”
他话音落,屋内鸦雀无声,只剩下一进一出的呼吸声。
特使惊得嘴巴半天没闭上,方正源与众将士也没想到,自己军营中还藏着个人物。
“在下自会向祖父禀明范县之战的实情,太后娘娘若是有疑虑,可找在下祖父询问!”顾璟语速温吞,却字字掷地有声。
太师顾冠霖是何人?
开国元勋,三朝元老。
先景帝在位时,就对顾冠霖及其敬重。
他在朝中威望极高,是唯一一位太后与丞相温宰渊都不敢招惹的人。
顾璟以顾冠霖的名义作证,试问谁还敢质疑。
“你是顾太师的孙子?”
特使狐疑的上下打量顾璟,怎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粗布绸衣,其貌不扬的青年会是当朝勋贵之后。
顾璟猜到他会如此,慢吞吞从怀中拿出一物。
众人望去,竟是顾太师族内,嫡子长孙特有的腰牌。
“哈哈!”武将军开口大笑,斜眼瞥着太后特使,道“特使大人,您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太后特使自是面色难看,闷闷向萧元一抱拳,冷声道“谗口铄金,在下无话可说,告辞!”说完,转身离去。
“哎,啥叫‘馋口’,说清楚!”武将军想追出去,被方正源一个眼神止住。
王锦晨绝不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俯身作揖“既然‘虎豹军’只是误会,豫王殿下又有伤在身,下官便不多打扰。”他转向方正源道“方大人,烦请您协助下官,将皇上的奖励分赏给各位将士!”
王锦晨这番话确实抵消了众将领的敌意,都是面带喜色的要随他而去。
“王大人!”萧元一缓缓抬起眼帘,黝黑的眸色中闪过一丝哀伤,“还有殒身在临漳道的将士也不要忘记!”
众将喜色瞬然消失,面色肃然的垂下头颅。
战争从来都是把双刃剑,赢者也好,输者也罢,都无法逃避死亡与毁灭。
今日郑县,一条长街,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万人空巷,人潮涌动,磨肩接踵,踮足伸头,只为见一人风采。
二十天前,那场以少胜多大败翰跶铁骑的战事,至今还被漳州城中百姓津津乐道。
大盛与翰跶族征战多年,也都是小打小闹。他打一下,我接一下,最后坐在一起和谈,翰跶族捞到好处,便会退兵。唯有这场,大盛是以武力迫使翰跶族退兵,的确是实至名归的胜利。
更出乎意料的是,漳州那位恶名在外的王爷,竟是这场战争胜利的主导者,可谓让人大吃一惊!
有人云,豫王爷是扮猪吃老虎,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亦有人云,豫王爷不过是撞了大运,碰巧翰跶族的粮草被烧,才仓惶退兵!
更有人云,豫王爷被他外公谢铿老将军的亡魂附体,大显神威,唤出已成地府阴兵的‘虎豹军’才把翰跶铁骑吓跑的!
总之,众说纷纭,根本无从辨别真伪!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豫王爷率十几位勇猛杀敌的将士班师回朝,百姓们自是不会错过一睹他风采的机会。
更何况,豫王爷摘下多年佩戴的鬼脸面具,听闻容颜俊美无双。
漳州主城中的千金贵女,都驾车赶来,只为瞧一眼豫王爷的真容。
此时,在郑县最有名的天香楼,二楼阳台之上,周千寻若有所思的坐在桌旁。
她今日穿了件淡雅的青色襦裙,因是周家原有的旧衣,套在身上竟有几分宽大晃荡。
不同与街头众人的喜气洋洋,周千寻的黝黑眼眸中,略见青烟一般的惆怅。
街上人头攒头,一阵喧闹,一队兵士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从前方而来。他们面色肃然,眼神冷冽,果然是经历过生死之战的兵士,让人望一眼便心头发憷。
绿弗兴奋的站起身,双手紧紧把住阳台栏杆,将身子探出,难得欢脱的喊叫“四夫人,是王爷,王爷回来了!”
听绿弗言,周千寻握着茶盏的手一抖,茶水溢出,浸湿了她的手。
绿弗恰好转头瞧见,忙拿出随身帕子,帮她擦拭,“您这是怎么了?六神无主的模样!”
周千寻唇畔浅笑,略带苦涩,视线越过俯身的绿弗,向街面望去。
一匹黑色矫健的战马之上,萧元一仰首端坐,即便一身黑色战袍也掩不住他卓尔不群的英姿。天生一副君临天下的王者气质,立体的五官刀刻般俊美,锐利深邃的目光,不自觉给人一种压迫感。
街旁妇人姑娘皆是看愣了眼,他不经意扫来的视线,皆让她们掩脸偷笑,却又忍不住偷偷侧目。
忽的一物,从天而降,不偏不倚落入萧元一怀中,他拿起一看,竟是一朵绢花。
“什么意思?”萧元一迷茫的望向身后,正抿嘴坏笑的容玄。
可还未等到回答,“呼啦哗啦”亦如天女散花,萧元一怀中竟陆续被扔了几十朵绢花。
“王爷,姑娘们抛花示爱,向来是漳州的传统!”容玄道。
萧元一困扰的拧紧眉头,刚想将绢花扔回人群,却听容玄道“说不定,四夫人也躲在哪里,给您抛花呢!”
萧元一神色一稟,慌忙四处张望,期盼能见到那张圆圆的面庞。
见到萧元一向自己这边张望,周千寻慌忙收回目光,明知他看见自己的几率很小,却还是心虚的转过身子。
“绿弗,咱们走吧!”她站起身。
绿弗将周千寻扶住,笑道“四夫人还是回听竹苑等王爷好,这里人确实太多!”
“不回听竹苑,回周家铺子!”周千寻淡淡道。
绿弗惊愣在原地,直到周千寻要走下楼,她才转神,慌慌张张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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